莲花彩灯从天顶依次垂下,掩映在绣着银线海棠的帐底,冰簟叠软纨,银床铺玉带,布置得好像宫殿一样。
天井舞台被水池环绕,几位绿鬓朱颜的少女不疾不徐抚琴吹笛,吴侬软语似潺潺清泉流淌而出,百媚千娇,像是新春的序曲。
无论大堂宾客频频侧,江雪鸿目不斜视,登梯直上二层明暗雅间,所过之处喧嚣陡静,仿佛凝了一层冰。
天字一号间前,他再次被小丫鬟拦下。
凡人少女看不破高阶障眼法,脆生生问:“不知公子贵姓?奴婢进去同贵客通报一声。”
江雪鸿神色不变,目光似能穿透镶嵌灵石的墙面,终于吐出今夜第二句话:“邵忻。”
唤的是里间贵客的名姓,依旧清冷冷的。
三息后,房门轰然打开:“来了来了!
祖宗爷爷,别怼着我散威压了!”
锦袍华服的男子直冲而出,脸上的胭脂痕都未及抹去:“大过年还穷追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他将陪侍的舞姬歌女赶了出去,一把将白衣青年扯进雅间,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前天不是才问过卦?不足一月不能再占卜,懂了吗!”
江雪鸿问:“龟蓍呢?”
“晴天雨天都算不成!”
邵忻翻了个白眼,“今儿寻常阁新头牌献舞,光进场费就收了十金,还不送酒水!
包下天字一号间耗光了我大半积蓄,没事就滚回你的昆吾剑冢,别耽误小爷寻欢作乐!”
江雪鸿仍旧定在原地,黑沉的眼死盯着他:“今夜有月蚀。”
“月蚀关我屁事!
不算不算,你拿剑捅死我都不算!
别让我上元节沾了妖女的晦气!”
邵忻说着就把他往外推。
“晦气”
二字在那无波的眼中搅动一寸微澜,江雪鸿执拗道:“因果我来担。”
有晦气,总比声息全无要好。
“……死心眼!”
邵忻推了半晌仍纹丝不动,恨铁不成钢一声重叹,身子一歪,瘫在软榻上。
他同江寂尘的孽缘,还要从两百年前的仙妖战后说起。
那时的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狐族医修,出山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被天雷劈得不成人样的江雪鸿。
好在江道君天生道骨,在他三脚猫的施救功夫下,居然自己从鬼门关爬回来了。
无论邵忻问什么,江雪鸿只攥着拳,从不回答。
直到白骨生肉,伤口结痂,一双眼从猩红转为深黑,终于舒展十指,张口道:
“邵忻,帮我找她。”
他掌心,是半痕极薄极淡的牡丹残瓣,一见光便化作轻灰。
世人都道,江雪鸿自轻衣死后便疯魔了。
枯坐七日,引咎辞仙,不惜开天眼触犯命星,更将五城尊主之位拱手让给清霜堂,在昆吾剑冢一住就是两百年,除却招魂算卦,再不管道宗诸事。
要不是知道江雪鸿自幼断情丝,还真以为他用情至深呢。
然而,任是当世修为屈一指的寂尘道君,也算不准同自己关系密切的轻衣的卦,邵忻自此便多了一个闲差——
替江雪鸿问卦。
“月蚀常见得很,算不了什么特异天象,你自己数数这两百年总共见了多少次了!
有闲这工夫望天倒不如回去炼剑,不想管那死透了的剑灵,就把半步入魔的道心好好稳一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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