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迟没有动作,众人便皆向她看来,此时又听到一声柔和的笑语,循声去看才发觉是先国公夫人姜氏,她就坐在那人右手侧,正双目含笑地看着她。
“刚刚才同你父亲问起你,如今倒是正巧遇上——好孩子,过来坐。”
这实在有些太客气,须知她在宋家一向没有堂而皇之礼见贵客的体面,眼下被点了名却又有些踌躇,令坐在主位上的父亲见了微微皱眉;他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只好垂首上前去,在万氏和三姐姐莫名所以的目光中对姜氏下拜,恭敬道:“见过夫人。”
侧身转向那人,同样下拜,斟酌后又称:“……方侯。”
这个称呼还是她头回叫出口,虽则心中仍有些别扭,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概也没有别的选择,何况一年前他也不允她叫他三哥的,如此一来倒是正好了。
他却好像愣了一下,不知何故答复比预计的来得晚,默了一阵才说:“……四小姐不必多礼。”
她便应声起身,想着该坐到下首去,不料姜氏却又叫住她,那双温婉柔和的眼中笑意不减,对她说:“就坐在我身边吧,说话也方便些——贻之,你起来。”
方献亭早就是站着的,此刻听了母亲的话更退开一步,她下意识一抬头、目光正与他撞上,高大的男子依然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睛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
“这如何使得,”
一旁的父亲已有些慌乱,连忙又转头唤家中仆役,“来人,速为方侯添座。”
于是这堂上的位置便有些乱了起来:父亲自坐在主位,万氏和三姐姐宋疏浅坐在他的右下侧,左手第一位自属贵客姜氏,左二本当是方献亭的、如今却坐着宋疏妍,他让到了左三,二哥则贴着他坐在左四。
万氏和宋疏浅早就瞠目结舌、全不知先国公夫人何以竟会对宋疏妍这个小蹄子如此优待,宋澹亦未明所以,看看姜氏又看看幺女,忍不住问:“方夫人,您与小女……”
姜氏还在上下打量宋疏妍,含笑的模样像是越看越喜欢,此刻被宋澹问起方侧首答:“我与令媛确是有缘,当初自西都下庐州时曾在江上偶得她援手——宋公教女有方,我与贻之是受了恩惠了。”
这……
“竟还有过这样的事,”
宋澹十分惊讶,看着幺女的神情已有几分异样,也说不清是赞许还是陌生,“疏妍还未曾在家中提起……”
“四小姐自有一番好心性,雪中送炭又不欲人知,”
姜氏笑意更多了些,“只是她不计较、我们却不能不放在心上,此次拜府也一并带了些谢礼来。”
说完便又叫了独子一声,方献亭再次起身,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临泽手上接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沉香木盒,转手向宋疏妍递来,说:“小小薄礼,聊表寸心。”
那个寻常的动作却又勾起了宋疏妍的回忆,令她思及一年前自己将春山图装进匣里归还与他的旧景——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缘分,想来眼下这份礼物即便此刻收下了、未来不知何时也还是要归还的罢。
她犹疑未接,还是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宋澹浅观情势也觉得不便推拒,便说:“夫人与侯爷实在太过客气,真是折煞小女……”
这便是让收的意思,宋疏妍会了意、随即低头向方献亭道谢,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已然感到一侧万氏母女怨愤的目光要将自己戳出一个洞了。
她默默叹着气,接着低眉敛目地坐下,他则等她坐了才晚一步落座,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总觉得这有些……
还没想出该如何描述,一旁的姜氏便又开了口,还是对宋疏妍说:“其实早该来谢你,只是此前我一直在庐州养病、近来才转好要回颍川去,前前后后耽误了一年之久,还望四小姐不要怪罪。”
这话就真是折煞了,宋疏妍亦不安起来,连忙欠身回道:“举手之劳本不足挂齿,夫人盛情疏妍实愧不敢当……”
说着又悄悄抬目看了一眼姜氏的脸色,确比去岁在江上见时红润许多、眼神亦不似早先在灵堂上那般涣散了,想来这一年静养终是没有白费,她亦真心为这位夫人感到高兴。
——她说她要从庐州回颍川了?那么方献亭此来江南便是专程接母亲回去的?可又为何会转道金陵?眼下长安形势那般复杂,他身为颍川方氏一宗新主……难道不用回去主持大局么?
思疑间手心微微一热,却是姜氏轻轻拉上了她的手,除外祖母和吴氏外还没有哪位长辈会这样待她,她微微一愣,又听对方笑道:“你这孩子也是太过拘礼,随意说些闲话而已,倒不必如此板正——我可否直呼你名?总称四小姐到底显得有些生分……”
宋疏妍自然不能拒绝,便微微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坐在对面的宋三小姐看了眼前这幕可真险些要咬碎一口银牙,心说当初在长安时她和母亲那般讨好巴结、先国公夫人也只是淡淡称她一声“三小姐”
,怎么如今却肯给她这个没了娘的破落妹妹如此大的脸面?
她自不忿,姜氏却不会看她的脸色行事,一见宋四小姐点头便柔柔唤了一声“疏妍”
,而后又问:“去岁见你时你应尚未及笄,如今也该有十五岁了?不知是否已许了人家、抑或有心仪的人了?”
这、这话……
若说方才万氏母女心下还抱着几分侥幸、想着先国公夫人应是只欲答谢那小蹄子的相助之恩,眼下听了此言却再不会误解了——这姜氏分明是相中了宋疏妍!
有意要给方侯讨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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