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当头淋下,他打了个哆嗦,想发声,却发现自己嗓子里疼的冒烟,浑身的疼痛也仿佛慢了半拍,此时此刻才有苏醒的征兆。
大雨顺着脸颊落下,景昀的眉眼很深,雨滴顺着眼尾滑落进鬓发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雨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景昀却没有睁眼的欲望。
他大概还在梦里,软绵绵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梦里龙翎飞快地长大,一开始还比自己矮上一点,后来很快和自己并肩,再到后来高出了自己一个头。
他的面容从稚嫩到青涩,迈过了少年情窦初开的尴尬年纪,在一片血红色的夕阳下张着嘴对自己说什么,听不清声音,大概是因为风太大了,景昀却忍不住心脏抽疼,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紧紧抠住了身下被雨水浸湿的泥土。
然后梦境又换成了大红灯笼,窗口上贴着剪纸的双喜,族人祝福的声音,鞭炮齐鸣。
自己在人群里飞快地穿梭,拉着好兄弟齐笙挨个吃流水席宴的每一道菜,直到龙翎无奈地找到自己。
那一晚两人年少,说是洞房其实什么也没做。
龙翎好像跟自己说了什么,拉着自己的手,向来沉稳早熟的脸上带着一些忐忑,而自己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只由他拉着傻兮兮地笑。
再后来,两人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有些事想不起来了,有些事却清清楚楚地记着。
他记着那人背负的重量;他记着那人太过护着自己,有危险的地方从不允许自己涉足;他记着那人三十岁寿辰时抱着自己爬上一族里最高的那棵树,两人在树枝桠上像幼时那般坐了一整宿,第二天虎族和龙族漫长的战争开始,他们几乎一年才见一次。
再后来……
景昀觉得梦醒了,他抓着泥土的手颤抖着,因为太过用力,手指被泥土里藏着的石头刺破,血渗透进土里景昀却毫不在乎。
他无神地看着阴霾的天空,山谷间只余自己一人抽泣的声音。
他从来不哭的。
哪怕被揍断了鼻梁,哪怕经受断骨之痛,哪怕为了救龙翎去了半条命,养了两年身体才逐渐恢复,他从来没哭过。
否则,对不起提摩这个名字。
可现在他却哭得像个孩子,他宁愿溺死在曾经的回忆里,也不想面对残忍的现实。
龙翎死了。
为了拉掉下悬崖的自己一把,背对敌人,被一剑狠狠捅穿了胸口。
景昀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那么可怕的哀嚎,他想抓住他,却因为一路奔逃浑身早已没了力气,龙翎的眼神涣散,手里的劲一松,他便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是龙翎趴在悬崖边发出绝望的怒号,响彻天地。
为什么自己还没死?景昀呆滞地想,他们约好的,生死不离。
或许是崖上参差不齐的树枝减慢了自己下落的速度,但景昀从逐渐恢复感知的身体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了。
大概是断了,这山谷下静悄悄的,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
大雨过后,半夜,景昀发起了高烧。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大概一天,大概两天。
他动弹不得,也完全不想动弹,除了手指还能动一动,其他部位在一两个时辰后也慢慢失去了所有知觉。
景昀在回忆的梦境里沉沉浮浮,太阳升起又落下,有鸟儿停在他的头上稀奇地看着这个生物,偶尔有蛇爬过,却仿佛看不见他,从他身侧缓缓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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