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计三斤半的酒肉,够四人喝一宿了,“喝完便走”
云云,恁谁来听都知是放屁。
那跑堂的开嘴呵呵,面上却无笑意,左颊畔一颗生著稀疏粗毛的大痣不住跳动着,眉眼之间压满乌翳,继续将长凳倒置桌顶,铁了心要打烊。
虽说乡人粗鲁无文所在多有,但相貌、应对皆如此不善的堂倌实属罕见。
如非庄人天生胆横,便是跑堂对熟客有另一副全然不同的和善面目,以这般粗蛮无礼,谁来饮茶沽酒?
僵持之间,贝云瑚、梁燕贞接连入座,后进一人掀帘而出,手里捧著竹蒸箧,随热气飘出面点香。
那人须灰白,身子微佝,一身掌柜装束,见外头坐满一桌,不禁错愕:“怎……怎地又有客人?”
黑瘦脸横的跑堂皮笑肉不笑的,咧嘴道:“说就坐一会儿,要白酒两斤,熟肉斤半。”
乒乒砰砰甩凳上桌,倒像他才是东家。
老掌柜吓了一大跳,没敢多说,忙不迭地迎出舖来,对独孤寂连赔不是,又说一回今晚庄里打醮、不敢待客云云;说著说著突然一怔,目光瞟向对桌,仿佛难以置信,片刻失声道:“二奶奶!
您……您怎么回来了?”
倒抽一口凉气,却是对贝云瑚说。
丑新娘笑了笑,一派淡然。
“我不嫁了,回来同太爷说一声。
方掌柜近日可好?”
被称作“方掌柜”
的老人面色灰败,张嘴却吐不出字句,身子颤抖。
独孤寂笑道:“掌柜的且先坐会儿,我怕你要晕。”
也不见抬肩挪臂,方掌柜身子一滑,忽与独孤寂并肩而坐,比邻的梁燕贞将双枪包袱置于桌顶,簌簌抖的老人被夹在二人当中,仿佛失足卡入栅栏的羸瘦老狗。
“我猜那堂倌是盗匪……”
梁燕贞见他吓掉了三魂六魄,心中不忍,压低嗓音道:“还有立桩那几个,都是一伙的,挟持了庄内之人,让你们把外人赶走,是不是?你不用怕。
十七……这位大人武功盖世,便要调动左近官军来剿匪,也是反掌间的事。
老实交代,我保你举庄平安。”
梁大小姐走得几年江湖,一眼看出那跑堂粗通武艺,按肩臂的筋肉线条看,还是个使厚背刀之类的左撇子;梁府最不缺的就是绿林出身,这堂倌的匪气只差没漫出七窍,更别提颈臂间掩也掩不住的刀疤。
下桩的两名瘸汉也有百斤以上的气力,单举直如无物,肯定是会家子。
一溜烟逃走的那人面颊,有块挖去皮肉的疤痕,从形状位置推断,乃官府金印无疑,草寇身上司空见惯,亦是一证。
在始兴庄,方姓和龚姓都是龙方氏的分家,身份并不一般。
方掌柜年轻之时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十七爷身上的蟒袍不是寻常百姓穿得,不敢搪塞,摇头道:“真不……真不是盗匪。
杨三在老汉这儿做了好些年,懒惫粗鲁那是有的,望大人海量汪涵,莫与他计较。”
身子动弹不得,频频颔,急出满背汗浃。
梁燕贞睁大美眸,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就连独孤寂也有些拿不准。
小燕儿能瞧出的,自逃不过十七爷的法眼。
这始兴庄里不惟残疾人多,残疾人还都练过粗浅的功夫,绝非良民,匪气自不消说;且不论闭门之户,街上行人全是两两成对,其中必有一人是身带残疾的獐鼠匪类,要说庄内没问题,简直就是睁眼瞎。
落拓侯爷的眸光转向丑新娘。
“……你怎么说?”
“杨三我不认识。”
贝云瑚倒是答得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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