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曹植来去无声的出府离开之后,始终立于亭口的陈登这才颓然坐倒,面容复杂,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吞万里如虎。
一名心腹悄然入亭,恭敬道:“大人,曹公子已经走了。”
点了点头,陈登轻轻躺在之前曹植休憩的地方,又斜眼望了一眼静水湖面,这才缓缓道:“广陵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心腹随从抬头看了一眼今日不同往时气度的主子,没有敢多说话,只是据实禀告道:“大人放心,这些日子广陵还算安稳,自从前些年江东贼子被大人击退数次之后,如今的广陵,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敢说,可也绝没有哪一方的诸侯前来造次。”
满意的颔,陈登神情上却有些索然,不知是不是说给身边心腹听的:“广陵不会安稳太久了。”
那名心腹闻言,登时大骇道:“大人的意思是……”
依旧没有抬头起身的陈登只是平静的看着湖面,仿佛在这水平如镜的一层水幕之下,蕴藏着惊涛骇浪,可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却又并非空穴而来,一种清晰的景象正挟裹着飓风,搅碎浮萍。
没有让那名心腹等太久,陈登缓缓道:“明日一早,你就去告诉老爷子,朝会不必去了,务必要赶在曹公子出徐州之前去往许都,且不必再回来了。”
心腹骇然道:“大人,那您怎么办?”
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的陈登蓦然起身,只是不等他出言训斥,就见一个蹒跚的身影早已走进亭子,那名心腹也是识趣退下,只留下亭中父子面面相对。
入亭的陈珪将手杖轻轻靠在柱上,抖起衣袂,老态龙钟,坐到长椅上后,漫不经心道:“怎么,一个曹植就让你阵脚大乱了?”
陈登颇有些惭愧道:“父亲,您怎么出来了?”
陈珪冷笑了一声,道:“你都打算把为父送往许都了,还不让为父出来说几句话?”
陈登心中一紧,毕恭毕敬道:“儿不敢。”
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自打少年成名就从未让自己操过心的儿子,陈珪一脸疲惫的问道:“陈家和吕家的恩怨,真的要撕面而谈了?”
陈登虽然有些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可也不敢对自己的父亲撒谎,只是如实道:“当年儿出使许都,曹操许我广陵太守,却不曾给徐州丁点好处,非儿不知道此乃曹操的离间之计,不过是做给吕布看的罢了,可即便如此,儿依旧不能不咬钩。
陶大人不幸殒命之后,刘使君始终不愿接手徐州,其实你我都清楚,并非刘备不想鸠占鹊巢,而是即便名正言顺,一旦没有足够的力量,就算暂时将徐州纳入囊中,迟早也是要吐出来的,比起等到辛苦经营了数年再交出来,倒不如一开始就狠下心来弃之不要来的高明,这一点,刘备不愧是天下英雄,拿得起放得下,做的滴水不漏。
当初儿本想弃暗投明,追随刘备成就功业,无奈始终不得脱身,后来出使许都,这才当面见识了集万千骂名于一身的奸雄曹操,父亲明察秋毫,自是也明白若非虎狼能耐,又怎能威加海内?曹操被万人唾骂,可许都始终固若金汤,甚至当天子移驾许都之后,九州难得的出现了一时的平静,这不能不说,帝气北望一说,绝非空穴来风。
谁也清楚,如今的天下,早已不复当年诸侯争霸的混乱时代了,如今霸主虽然还是林立如常,可说到底,能够放上台面一决雌雄的,也就寥寥几人而已,所以,儿为家族考虑,为民生计,愿意赴许为臣!”
陈登说完这番话,便不再开口,神情凛然。
陈珪久久无语,直到一阵轻风拂过面颊,这才悠悠道:“徐州并非久留之地,这为父也知道,当年你出使许都,为父没有拦着,也算是默许了你的决定。
甚至陈家将来要卖主求荣,为父也不会阻止你,可是元龙,许都能给你什么?”
陈登嘴角苦笑,出神道:“我陈登又需要什么?”
陈珪一怔,看着这个始终被自己视作陈家后起之秀的儿子,终于微微一笑,道:“为人臣者,最大福分不过是求个善始善终。
年轻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好,绿豆芝麻不入品秩也罢,老来能得一块安稳的碑刻,上书几个溢美之词,就算是善莫大焉了。”
顿了顿,陈珪又道:“真要说许都能够给你什么,在为父看来,也就四个字,施展抱负。
许都城是小,可为父好歹也不算耳聋,坐镇许都的那位,德不好说,格局却远远大过任何人,更何况是这徐州小滩?所以,你真要对曹家人挽袖相助,为父也不阻止,甚至明天一大早就启程出,给你腾开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处境也无妨,只是元龙啊,为父只担心一件事。”
陈登按捺心中波涛,凝神细听。
陈珪长长舒了口气,轻声道:“把注押在此子身上,能不能赢?”
陈登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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