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程厦。
后来,我终于知道老冯为什么要带着我了。
他这个人性格刚硬,认准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好,说好听点是上头领导的一员猛将,说不好听点就是轴。
他是总负责人,手底下各种人也都是有脾气的,非洲的工头又特别懒,稍微说两句,一个种族歧视的帽子就给你扣下了。
他不耐烦跟人沟通斡旋的时候,总得有个自己人在中间打打圆场。
他本来想带个男的来,但是我们这一批男生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就选了我——他后来跟我说,其实没想到我能坚持下来。
我一边跟着他看图纸、计量结算,一边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跟着分项负责人跑现场,晚上还得恶补法语,非洲人意见太多了,我和老冯都听不懂,就很被动。
老冯脑子转得比正常人快,又是个工作狂,我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进度,天天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老冯骂人那叫一个难听,我们这个工程部有个大哥,一米九几的个头,让他骂得蹲在地上嗷嗷哭。
幸好,我早就练就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等他骂完就赶紧递上一杯热水:“师父,您歇一会再骂……顺便给我讲讲呗,这怎么算的这个?”
第一个月,我暴瘦了十斤。
第二个月,终于习惯了工作节奏,我,感染了沙门氏菌。
这病倒也不致命,就是折磨人,我打小身体好,这么猛烈的高烧是第一次。
躺在床上,只觉得有火在全身暴虐的燃烧。
我做了很多很多梦。
梦见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坐车毫不犹豫的离家出走了,我爸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我吓得尿了裤子,我爸红着眼睛看向我,我哭着说爸爸你不要杀我。
梦见奶奶,她佝偻着腰捡到一个塑料瓶,心满意足的笑了,然后一眼看到我和我同学经过,赶紧像做贼一样捂着脸跑了,我在后面叫着奶!
奶!
撵不上老太太。
梦见我电子厂的姐妹们,她们疯玩疯闹享受青春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做题,她们嘲笑我,然后买很多咖啡喝零食,放在我桌边。
梦见最多的,还是程厦。
十六岁的他,寸头,笑容干净又腼腆,穿着校服站在菜市场门口等我,一整个城市的夕阳从他身后涌过来。
他说,我们当然不会分开啊,你浪费了一个愿望。
他说,谁瞧不起你,我就陪你加倍瞧不起他。
他说,找不到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我在呢。
他在那座海滨的城市的朝我跑过来,头发被吹得像只独角兽,露出白皙的额头。
我想朝他伸出手,可是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是在非洲简陋的宿舍,黑暗的房间里,除了爬来爬去的蜘蛛,什么都没有。
我去厕所吐了一会,发现自己能颤颤巍巍站着了,就拿着手电筒到了隔壁。
“领导,你怎么样啊?”
我问。
老冯也着道了,比我还严重,烧得意识模糊,浑身痉挛。
非洲缺乏医疗资源,大多秉承着小病死不了,大病跑不了的精神,所以去医院也没用。
我喂了老冯喝水,然后在一旁给他换热毛巾降温。
他脑子烧坏了,我也得跟着倒霉。
第二天,老冯还是没好,我也没好,硬撑着帮他把要用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总工大哥说:“我原本以为你俩是那啥的关系,现在看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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