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认了这样日常平凡的风景是扎扎实实演绎在当下的,才回头看了眼店内,发现只剩店员一个人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嘟嘟”
声响起,来年推了下手边的盒子,将没有持电话的手放上台面,手掌托腮,安静等待。
但她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阳令珩挑剔鬼,昨天她熬大夜改完交上去的剧本他三十分钟后就批回来,附带长达八百字的修改意见,绿色的聊天框有限,一面屏幕讲不完,现在第三版文档还在她电脑桌面上。
再比如来主任联系到他的大学同学,这次他来西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与社科院的几位领导吃饭,当天下午他提醒来年务必要出席,在席间向所有人介绍了自己港大博士毕业的女儿。
来年待人接物的确不太成功,她也曾被“独立女性”
的字眼束缚,在很长一段世界内都拒绝与父母共同参加应酬,认为可量化的一作二作篇目数才是决定谁人能否走得长远的因素。
后来她意识到这话不假,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接受了帮助或馈赠而觉得难堪,任何人都享有这样的权利。
但那次就餐结束后,她依然在父母的套话时选择了搪塞,最后在对方淡脸色时坦白自己已经有了打算。
褚老师想说什么她差不多已经猜到,因为李金晟的电话要比所有人意料的早得多。
他在电话里端着老师的架子,先是祝贺她博士将要顺利毕业,继而与她扯本科往事,最后兜兜转转才揣着答案问问题——“来年你是不是想进站跟随陆老教授学习啊?”
来年想他给徐思叙打电话乞求她为自己小女儿推荐一份工作或者当面向小时候尚不识事的小徐思叙辱骂她妈妈时的语气也是这样子的吗?姿仪匍匐,谵妄恶劣。
所以她甚至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替自己,也替徐思叙。
可是今天她的这通电话没有被接,四十五秒的响铃声过去后,手机屏幕跳回拨号页面,来年沉默地看了那串号码许久,久到还剩一半的冰淇淋因店内的温度过高几近融化,她才再次拨了过去。
这是她最大的进步了,不对称的信息极难操纵,她和徐思叙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维度里,掌握不同的讯息,挥洒不同的惆怅,唯一相同的是她们都认为“想起”
是最难得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向徐思叙拨出电话是在一个周三,那时候她刚结束一节水课,讲人文物理学的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宣讲量子论中的物理思想和人文观念,秋日下雨天令人昏昏欲睡,对于已经好几年没有再接触过物理的纯文科选手来说,来年对这门学科的记忆仅停留在经典力学和学天体力学时去天文馆看过的漫天星空。
万有引力的公式倒是还记得一点,于是她胡思乱想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是否也可以进行计算,像常数g的普适性一样,她与徐思叙之间是否也存在一个公式,不然从何解释一眼万年的浪漫话呢。
她小心翼翼地从书包夹层掏出那张差点被滚筒洗衣机粉碎的名片,将其端放在笔记本上,双手环住心虚地挡住两边人的视线,接着用指甲新长出的白边细细描摹姓名和每一枚数字,直到老师宣布下课,百平的阶梯教室在五分钟后空空如也,她才叹口气,摸出手机摁下号码,斟酌许久才拨出去。
当时少女轻愁在如今看来则成了奢侈品,以至于后来她极其悲观地想过人们可不可以不要传颂勇气,谁能知道半节走神与一刻果敢的后果会是坚硬的失败。
现在她又有了当时的感觉,失真模糊的岁月里,重演的好像永远都是悲剧,徐思叙永远无法在第一次就接到她的电话,及时接住她的迈步。
来年从位置上站起来,去冰柜里重新拿了一盒冰淇淋,然后掀开门帘,准备出门去给褚老师回电,与她讨论这次顺利进站的成功率,并告诉她自己并不强求,因为人生或许真的不能太圆满。
就在透明塑料门帘被撑开的那一瞬,她看到了徐思叙。
雪还没有停,天色已晚,路灯照耀下的雪粒彰显她们尚未打烊的重逢,徐思叙倚靠在墙边,因为便利店门牌顶部的雨棚实在不够宽敞,所以她的肩头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
她脸上疲态很重,却皱着眉头,好像在深思。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后,她微微回了个头,没有丝毫疑惑的表情,只扬唇歪了歪头,没说话。
来年愣住了:“你...?”
她笑一笑:“因为我回来了。”
来年心跳漏了一拍,她应付不来这样直白却隐含深意的答案,但她想徐思叙不愧是好学生,问题可以回答得这样标准,字字都逼她划三寸长勾。
手心里的纸盒很凉,她将冰块一样的东西紧紧攥在手心,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冬天是不该吃冰淇淋的,她之前懂得向面前人撒谎,现在却忘记了隐瞒,手越攥越紧,直到与她一同靠在墙上,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僵住了。
徐思叙将手里拎着的保温壶放在墙角的凹槽处,而后转过身来,从来年掌心抠出这盒雪泥,慢条斯理地拆开,兀自挖了一勺,喂进嘴里。
来年偏头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有些想笑。
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直到眼角有泪溢出来,才带着鼻音问了一句:“怎么样?”
徐思叙没看她,只是囫囵咽下嘴里的东西,挑眉点点头:“好吃,以前还没在这么冷的天吃过这么冰的东西,现在感觉有种以毒攻毒的意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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