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役夫本是当年水患失田的流民,现在领着工钱一干好几年,索性就在荆陵安了家。
这些人手头活络,衣食住行总要有个来处,商家闻利而动,便在漓江沿岸热热闹闹的开起了店面,每天无数商船往来,把昔日冷清清的滩涂变成了红火火的水路码头。
在漓江入海口,朝廷特设的静水港已经修建完毕,加上云氏大力扶持,北上商船全在沅江卸船,每日吞吐货流无数。
商业一起,税银就增,朝廷在漓江课税都是通过世家缴纳的,枢密院算好数额奏上来,容胤见了便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朝廷连续几年倾尽府库,眼下终于能缓口气了。
这几年他东挪西凑,拆了东墙补西墙,精神时刻紧绷着,生怕哪里出了差池,拿不出银钱。
云周隆三家今年税银翻了几番,多了这笔钱周转,哪怕边疆再起战事也不怕了,还可以往天下粮仓里多放一点粮,补上当年赈灾的窟窿。
等整条河水路通畅,沿岸码头大兴商业,退耕失地的百姓也可以有个活路。
他心情极好,便下旨大加褒奖,又令两河督道协理三家缴税,尽快让银流回笼。
皇帝龙心大悦,朝中便暖如春阳,众臣都松了一口气,知道来年差事好做。
岂料没过了两天,云氏突然携周隆二姓并大小属族上本乞赦,说是域下治河扰民无数,请朝廷免赋一年,作百姓安宅之资。
乞赦免赋是大姓的特权,凡郡望内有天灾人祸,家主都可以上本乞赦,为域内百姓请命。
这也是皇族和世家交易的一种隐晦方式,当年太后垂帘时令云氏出银抚军,作为交换,就曾免了云氏五年粮税。
可眼下国库半罄,朝廷正值用银之际,漓江三大郡望并十几属族同时上本乞赦,摆明着就是来者不善,要趁人之危,合力向皇帝施压。
世家联合反逼人君是国之将衰的不祥之兆,奏本一出,举国皆震,朝野上下登时哗然。
漓江富庶,每年的税入几乎占了国库的半壁江山,沿岸几姓世代联姻,早同进同出,盘根错节结为一体,如今统一了战线公然拒税,朝廷纵想追究,也难单拎出一家惩戒。
何况眼下治河到了关键时候,税银收不上来,朝廷就没钱再投入,只能停工干等。
尚书台左丞刘盈急得起了满嘴的燎泡,当晚就领着尚书台众位辅政大臣入暖宁殿劝谏,请求年轻气盛的帝王暂且退让,下诏罪己,向世家低头。
众人都知道此事是因皇帝拒婚而起,便委婉相劝,建议就算不立继后,也应该让云婉以外封承恩的身份重入后宫,施以恩宠。
众臣声泪俱下,劝得口干舌燥,可年轻的帝国皇帝面无表情地听完,却始终不作表态。
世家是皇权统治的根基。
皇帝亲政才几年,羽翼未展势力还没扎下,这时候得罪云氏,相当于砍掉自己一条臂膀;而云氏摄政几百年,在朝中已经根深叶茂,难以撼动,真若横了心和皇帝叫板,最后怕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群臣劝谏不成,眼见着皇帝一意孤行不计后果,难免忧惧。
事关重大,军中亦有惊动,众位效忠将军和皇族外封王索性合奏了一本,恳请皇帝以大局为重。
有道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一家出了事,果然满朝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眼见着众人一面倒的支持漓江三家,容胤冷笑了一声,索性再不听谏,御笔饱蘸了朱砂,批了个“准”
字,便令下发各部,广而告之。
他这个“准”
字批下来,别人还未怎么样,倒打得漓江三家措手不及。
所谓乞赦不过是个要挟,三家本抱着漫天要价的打算,等着朝廷就地还钱,岂料年轻的帝王冲动行事,竟然真就免了一年钱粮,宁可吃闷亏也不肯低头。
三家聚头一商量,觉得眼前的便宜不妨一捡,等国库入不敷出的时候,自然叫皇帝知道其中的厉害。
九邦大小世家无数,这三家带头倒逼皇权占了便宜,其他人未免也暗生觊觎,想要效仿。
一时间有人担忧有人暗喜,有人惶惧有人蠢蠢欲动,朝野上下俱静,只等着看皇帝如何收场。
众人心思各异,容胤只作不知,若无其事的令枢密院重做了预算,照旧治河。
四月五月云淡风轻的过去,进了六月,一年过半,枢密院便觉得有些吃紧了。
往年漓江三家缴上来的税都拿来贴补治河,如今缺了这笔进项,就得从别处腾挪,一来二去几处款项没有着落,枢密院只得请旨拖延几日。
容胤知道枢密院不好过,当即温言安抚,准了延期。
这仿佛是一个不详的预兆,是帝王凛然威仪被臣子冒犯的一个开始,九邦万众瞩目,都看到原来三家联手,就可以问鼎天子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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