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传言,自禁宫处,一到了夜里便会传来隐隐的呜咽惨鸣之音,许是百年来积累的怨魂不散,到了夜里便出来夜行。
此地更是成了整个皇宫里没有夜灯之所,自观星台上往下瞧看,偌大的西宫似一片深渊,隐在黑夜之中。
过了亥时天便下起雨来,丝丝蒙蒙润物无声,一小太监行在前头,手里仅提着一盏灯笼,前行引路,细雨打进灯罩之中,将烛火打的时明时灭。
何呈奕就跟在身后,由齐林为他撑伞,长臂垂在身侧,左手里握着一柄长剑,每行一步,剑柄上的明黄剑穗便跟着一摇一晃。
前面小太监又聋又哑,常年独自留守在这西宫里,许是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长寂生活,即便是走着夜路亦面色淡然。
相比不常来此的齐林,仍是无法适应此地,单手撑伞将何呈奕护的不错,自己的肩头已被细雨打的透湿,仅凭着前头小太监的那一抹光亮勉强看清前路,不过是巴掌大点的灯豆,更衬的四处萧森阴凄。
经过一道细窄的长道,何呈奕抬手止了齐林的步子,齐林会意,停靠在一旁,不再近前。
何呈奕便单由那小太监引着入了一方破败的宫院,宫门上的漆已经脱落的不成样子,看不出本来颜色,院中石砖自土地里翻落出来,七零八落的散在各处,院墙处有杂草丛生,经过一场冬日,皆萎靡在角落之中。
西宫正殿前的大门更是破败不堪,门窗漏风扫雨,时不时发来晃响之音。
小太监朝前推门进去,熟练的行至后窗下的破桌旁,寻到了烛台,而后以灯烛为引,燃了桌案上的白烛。
本一片漆黑的殿中缓缓透出些暖光来,将这殿中的黑暗一点一点吞散。
烛台旁一旁,也紧跟着显出一个人形轮廓出来。
一架十字形的木桩被嵌入墙中,木桩上以锁链绑吊了一个人,衣衫褴褛黄皮寡瘦,身上长好又被割开以此往复的伤口处有隐隐异味传来,不知是生是死。
小太监不必人吩咐,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便退出殿门去,仅留何呈奕与木桩之上的那个人。
殿内有了光亮,本头朝下垂的那人缓缓睁眼,而后显得有些费力的抬起头来,撩起浮肿的眼皮在瞧看清眼前人影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许多。
干咧的唇畔稍要开口便裂了口子,自里面沁出隐隐血色,染的黑黄的牙缝间都亦沾了血红。
“何呈奕!”
他干哑着嗓子,似费了很大力才唤出这个名字。
自十二年前与他分别至今,算上今日二人也不过见了两次,第一次是在何呈奕举大军回宫逼宫那日,另一次便是这回。
何呈奕一眼不眨,亦没有表情,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看着当年折断他的脊骨将他踩入泥尘的兄长——何成灼。
上下打量他,如今长得玉树风姿,长身挺立,与少时俊朗轮廓相差不大,更显成熟与硬朗,一种压制不住的霸气与矜贵相辅相成,又比旁人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然。
有些人,就算被人踏入沉泥,就算被贬入青灰身上盖满尘垢,也会破掀而起,扶摇直上。
任何东西都束不住他。
何呈奕,那个他最恨的弟弟何呈奕便是如此。
再一细瞧,他手上还握着一柄长剑,只听何成灼冷笑一声,而后道:“何呈奕,你终于忍不住要来杀我了吗?”
“杀你?”
何呈奕眼底阴笑浮起,“朕为何要杀你,朕不光不会杀你,还会留着你,留着你苟活在这世上,每日于悔恨与不甘中浸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哈哈哈,你以为我怕死?”
何成灼咬着牙,强忍了身上的痛意,装作一副轻意模样,“我何成灼于这世上什么都经历过,今日结果又算得了什么?”
“你命人日日在我身上划伤口又能如何?我不还是活下来了,你将我囚于这人鬼不来的禁宫又能如何?只要我一日活着,你便一日忘不了当初是如何在我脚下狼狈求生的样子!”
“今日是你胜,可你别忘了,我何成灼也不是没赢过!”
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光今世所有的得意来试图激怒何呈奕。
不过他太过小看何呈奕,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风花雪月而不晓人间疾苦的少年太子。
无论眼前人说什么,他也只是阴笑置之。
“如今你做了这皇帝又能如何?你敢把你从前的事讲给哪个人听?想不起来了吗?那我便帮你好生回忆回忆。”
“当年你为了活下来,跪在我的脚下装疯卖傻,我将一块糕饼放于鞋尖儿,你从远处爬着过来捡起来吃了,哈哈哈哈哈哈........这可是自小便被父皇寄予重望的太子殿下,被众人高捧于天的太子殿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几声,却实再体力不支,加上身上满处的伤口巨痛,何成灼忍不住咳嗽起来。
当年的事,可不仅是这一件,可皆是何呈奕不愿去回想的,他面上保持平静,可握着长剑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浮露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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