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道:“陛下错了,恭王封地上的五万臣民皆有异议。”
卫熹道:“这是为何?”
唐瑜道:“开元府地界的农人,一丁一年纳税一千五百文,而恭王封地,一丁一年纳税三千文。
一陇之隔,公平悬殊,农人税重,苦不堪言。”
卫熹道:“三千文?不过一件袍子的价值,可见他们的负担并不重。”
唐瑜道:“这是陛下一件袍子的价值,却是农家老少一年的衣粮。”
卫熹不信,道:“大焉民富,断不至于困窘如此。”
唐瑜道:“请陛下去民间看一看,偏远村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家家皆有。”
又补充道,“国泰年丰的收成尚难足税,若春遇旱,夏遇涝,秋遇蝗灾,收成或者折中减半,或者颗粒无收,农人便有饥寒之患,税却如附骨之虫,逃不开。”
卫熹道:“那他们交不上税,又会如何?”
唐瑜道:“一年的税交不上,便要弃田离家,去为恭王府做一年的劳役,许多农人不堪重负,或出逃成流民,或自杀求解脱。”
卫熹又问:“那其余六州的六王,他们的封地也是如此吗?”
唐瑜回:“以恭王为首,六王皆效仿之。”
卫熹低头不语,唐瑜也缄默下来,等卫熹自己思索。
半晌,卫熹道:“自小到大,身边人都告诉我,在我祖父和父亲的治下,大焉民殷财阜,国泰家康,难道全是谎言?”
唐瑜道:“大焉有过苦难深重的年月,战火连年,赤地千里,哀鸿遍野,是景帝十年之治,叫难民回了故乡,流民有了居所,农人重回耕地,商人重张旧业;桓帝即位之后,鼓励农人勤耕,工商勤作,从此懒惰者蜕变,投机者绝迹,一代一代,大焉都在进步。”
卫熹道:“到了我这一代,我们要做什么?”
唐瑜道:“要让勤奋之民得酬劳,苦干之人有回报。”
卫熹道:“七王封地上的农民,就是苦干而无回报的人?”
唐瑜道:“是。”
卫熹道:“要叫全大焉的百姓都安居乐业,首先必须削去七王封地,是吗?”
唐瑜道:“陛下英明。
为国计,自恤民生始;恤民生,自削封地始!”
卫熹道:“可是,七王岂会束手待毙?他们地位尊贵,追随者众,他们若发难,龙朔宫可招架得住?”
唐瑜道:“陛下若认定了正道,就请不反顾、不旋踵地去,为天子也好,为凡人也好,不怕失败,怕犹豫不决;不怕挫折,怕畏难不前。”
他一笑,道,“这些话,唐瑜不以臣子身份说给陛下,是以老师身份教与学生。”
卫熹大受触动,向唐瑜行礼道:“多谢先生教诲。”
唐瑜还礼,卫熹再次扬起恭王的上疏,向左右道:“叫凤阁下诏,龙朔宫决心收回七王封地,一户也不能少!
请恭王在十日之内,将五万户籍悉数上报,若逾期不报,便请开元府亲自去恭王府缴取!”
唐瑜谢恩,告辞而去。
卫熹站定了,看向身后那面绘了梦游天姥的屏风,屏上云霓一明一灭,是有身影在动,随即崔太后徐徐转了出来,卫熹问:“母亲,我做得对不对?”
崔太后叹了口气,道:“我劝过陛下,暂且静观事态,不可显露偏向,陛下却站到了唐瑜一边,那诏书一下,咱们卫家可算公然决裂了。”
卫熹道:“可母亲也听见了唐先生的话,他难道说得不对吗?”
崔太后一笑了之,道:“陛下若认为对,只管去做——一旦做了,便要做彻底,切不可迟疑动摇。”
卫熹道:“唐先生也是如此说的。”
崔太后点点头,又道:“我还请陛下记住一点:唐瑜虽是老师,却也是臣子,臣子谏言,陛下可以听之信之,却不可偏听偏信——我看古书上的有些臣子,你听他一件,他会夸赞陛下从谏如流;你听他十件,他会以为陛下任他摆布。”
卫熹糊涂了,问:“那、那我到底应不应该听唐瑜的?”
崔太后道:“陛下已吩咐了凤阁下诏,如同箭已离了弦,何必再纠结对错?如今应当全神贯注,去应付七王。”
卫熹应了,崔太后便领着十余宫女出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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