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莞在阶下停住脚步,掀开斗篷回头看向身后之人:“你若现在怯步,我也不会耻笑你。
入了此门之后,你的荣辱祸福便再不会握于你手。”
徐行俨静静看着面前的庞大建筑,淡淡道:“多谢舍人好意,但我意已决。”
有一瞬,裴莞很想从面前这人一直冷静无波的双眼中探出他的内心。
第二次见面时,她便知他并非池中之物,若他愿意,迟早要位居人上。
但她确实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快便主动找来,甚至提出这般大胆的要求。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鄙夷,鄙夷于他的急于求成,竟直接要攀附于裙带关系。
但下一刻,她却又冷静地对他仔细审视起来。
以她与此人寥寥数次的交集来看,他并不应该是一个汲汲于名利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方墨轩将其引荐给自己时直接拒绝。
但他又是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甚至直接跨越所有障碍,走了最快却也是最难以预料结局的捷径,要直接面圣。
这是裴莞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但如今已到这般地步,她也不过只能尽人事好心出言提醒一句。
两年前,她有时还能大约猜测到一些那位的心思,但自从那位登基为帝之后,圣心便已经非常人可以琢磨了。
外人看她表面光鲜,其实伴君如伴虎在她身上同样得用,她也不过是更清楚圣人的一些避讳,但也更明白自己的职责和地位,小心翼翼坚决不越雷池分毫而已。
裴莞笑了笑,一撩额侧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抬步踏上阶梯,“如此……阿莞只能祝君如愿以偿。”
麟德殿内走出一位白面无须臂搭拂尘的中年太监,裴莞将人送至便要离开,中年太监笑问:“舍人不留下吗?不定圣上还有事要与舍人相商。”
“大监说笑了,”
裴莞看了一眼门内昏暗灯火,“圣心□□,岂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目视裴莞离开,中年太监才转将目光投向徐行俨,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只对他说了一句“咱家姓赵”
,便转身跨入麟德殿内。
徐行俨解下肩头斗篷,进门的那一刻便有宫人迎上来接过。
大殿宽广空旷,穹顶极高,殿内竖十六根朱红柱子,每根柱子上金粉描凤。
烛台灭了一半,四周帷幕低垂,只有正面最高那处桌案周围烛火通明。
引路大监脚下未发出丝毫响动,除了垂手跟在身后的徐行俨的脚步声之外,周围一片死寂。
一直到了御前,赵明福停步,朝着背后微微偏头。
徐行俨垂眸站定,在冰冷地面上屈膝跪下,双手垂于身侧,一语不发。
赵明福躬身道:“大家,人带来了。”
桌案之后没有出声,赵明福躬着身子倒退离开,正殿之上便只剩下这一跪一坐二人。
徐行俨自跪下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不行大礼,不开口称颂,这般行为已经十分失礼,但上位之人并未出声责备。
他盯着地面上的青石板缝,耳边只偶尔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
四月春日,地暖早已熄了,夜凉如水,地面上的丝丝凉意浸透膝盖,传遍全身。
女帝身穿明黄色绣金凤常服,头顶金冠将满头灰白长发竖得一丝不苟。
她执笔伏案,面前放了厚厚两沓奏折,均有一尺来高,都尚未批复,批复过的一部分送回中书省重拟,一部分由内监送去尚书省执行。
女帝自登基之后一直勤政,徐行俨许久之前便已知晓,且亲眼见证过。
纵使两年来偶尔有如庐阳王这般不自量力之辈试图以卵击石,但依旧无法撼动女帝制下的庞大疆域。
北攘突厥,东慑高丽,南降琉球,西镇吐蕃,四海皆服,抛却妇人这一重身份,当今圣人在治国之道上并不输宇文氏任何一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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