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鳌拜傲慢的身影去远,康熙气得浑身发软,方起身欲走,见杰书还俯伏着没敢动,便缓步踱了过去,冷冷说道:“杰书亲王,你抬起头来!”
杰书惊恐地抬起头,躲闪着康熙的逼视,嗫嚅几下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康熙此时恨不得一脚踢死他,想了想,长叹一声摆摆手道:“你……跪安吧!”
康熙六年的夏至,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
云层压得低低的。
海子边的柳树枝儿一动不动直垂水面,街衢上叫卖果子的摊贩也一改平日宽亮而富有弹性的嗓门,有气无力地喊着“香丝儿——麻糖哩——”
“谁要贴饼油条麻花儿啰——”
睡了中觉起来,给太后请过安,康熙便照老规矩,带了苏麻喇姑和魏东亭两个,乘小轿自神武门出来,悄悄往西直门内的索府上课。
索府后宅便门有专门迎候康熙的仆人,是索额图家的二代家奴。
他们虽早已老退了,却为办这件差使被重新起用。
几个便衣侍卫就住在这里帮助照应,所以不需惊动府中其他的人,便可直入后宅内院。
这是个很大的后花园,足有十几亩地。
几座高低不等的凉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极是错落有致,当中有一座压水拱桥直通池心。
从玲珑剔透的假山绕过去,再经一曲折的石桥便到书房——伍次友就住在这里为康熙授课。
三人行至桥上,就听到从书房内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
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飘荡,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
康熙止了步,三人站在桥上手扶石栏静聆琴音。
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
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又使人感到如乍开闷笼般的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魏东亭听了一阵,忽轻轻碰了一下康熙衣袖。
康熙回头看时,他正朝苏麻喇姑努嘴儿笑。
康熙见苏麻喇姑呆呆的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婉娘,你在想什么?”
苏麻喇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迟疑间红了脸笑道:“听琴呗,有什么想头?”
因从未见过苏麻喇姑这副模样,康熙倒觉诧异。
旁边的魏东亭却笑道:“龙儿不必问,这是《诗经》上有的。
注脚也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姐姐你说是么?”
苏麻喇姑红了脸啐道:“你不是好人!
教唆主子打趣人,看我回去不告诉孙嬷嬷!”
伍次友听得窗外嘁嘁喳喳的人声,便住琴息香,站起身推开窗户笑道:“怪不得琴声有异,弦乖音谬,原来有人偷听,快请进屋来吧!”
康熙一脚进门便问:“先生方才奏的什么曲子,我竟没听过这么好的琴!”
伍次友笑道:“什么好听,音无哀乐,听者有心,弹者何意呢!”
一句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看龙儿、魏东亭怔怔地坐着不言语,伍次友倒觉好笑,收拾一下桌上东西便道:“今儿接着讲《后汉书》,先从帝纪讲起。”
这便算正式开课了。
康熙坐好了,苏麻喇姑从架上取了《后汉书》来,摊在他面前,又各给伍次友和康熙斟了一杯凉茶,便与魏东亭一边一个斜坐在康熙两侧。
伍次友简要地剖析了西汉致亡的原因,笑道:“班氏之《汉书》固可以下酒,然据愚意看来,范晔之《后汉书》中也有不少篇章是绝妙好词,可以永垂于不朽的。
只可惜了一件事,大损了他自己的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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