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望仓皇地转过身往殿外张望,清晨冷湿的薄雾之中渐渐攀上来一个瘦弱的影子。
顾真被身后的军士拿脚一踢,竟便就这样滚进了殿中来。
他全身是血,仍穿着许多天前在北阙上迎候齐王成亲队伍时的那一身礼服,发冠却早已不见,散落的长发缠结在一起,面容上惯常的冷厉已经变作了诚惶诚恐的痛苦,双目无神地空洞着。
他摔跌在地上,也不再爬起来,全身都蜷缩着,口中喃喃自语。
顾拾看了他半天,他却也好像不知道自己被注视着。
最后顾拾笑了,“阿丙。”
“——啊!”
顾真突然应了一声,忙乱地抬起眼,“谁在叫我?”
顾拾道:“阿丙,你为什么要杀人?”
顾真脸上露出了孩童的慌张:“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顾拾的话音冷了下来,“杀了人不承认,就比杀人本身还要无耻。”
孙望愣愣地看着顾真,他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他看上去那么孱弱,那么怯懦,他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还在威胁的刀刃下瑟瑟地发着抖。
自己怎么会把他认成了承天命的圣人?
顾真渐渐地平静了,他看着遥远的丹墀上方的那个人,因受刑而有些混乱的脑子也渐渐地清醒过来。
他曾经也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享受过许多至高无上的尊荣。
“袁先生呢?”
他突然道,“你可以杀了我,但要让我见一见袁先生。”
顾拾笑了:“你还想威胁孤?”
顾真摇摇头,“我只想见袁先生一面。”
如果不是那一年,袁琴与他在村口说了那一番话,他也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牧羊少年。
他也许就不会感受到被**撑涨胸口的膨胀感,不会感受到被全天下所瞩目的得意与空虚,不会感受到杀人与被杀的无所适从的快意。
顾拾道:“你想同袁先生说什么,孤会代你转达。”
顾真茫然地看向他,“你现在就要杀了我?”
顾拾抿了唇。
顾真又茫然地笑了,“你说,你和我,有什么差别?为什么到最后,我会变成这样,而你却又是,这样?”
顾拾静静地道:“孤没有变过,你也没有变过。
阿丙,这世上任何人做错了事都要受到惩罚,即使没有惩罚,也要受后悔的煎熬。
阿丙,这样的煎熬,即便是孤,也不能逃过。”
顾真陡然睁大了眼睛:“什么——不可以!
你不可以!”
顾拾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一步步走下了丹墀。
顾真恐慌地瑟缩着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红漆的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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