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坐起来,感觉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旁边放着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萧君默忍着疼痛,穿上了衣服,然后慢慢爬起来,走到庙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在这种逃命的时候,所有人都呼呼大睡可不妙,总得有人站岗放哨。
萧君默举目四望,但见周遭群山逶迤,当是秦岭无疑。
想来辩才他们定是为了给他止血疗伤,才不得不在此停留。
此地离长安很近,非常危险,照理应该赶紧离开,可听着他们三人因极度疲惫而发出的鼾声,他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们。
此时,一枚浑圆的落日正悬浮在黛蓝的远山之上,绚烂的晚霞把西边天际涂抹得一片猩红,天地寂静无声,景致凄美而苍凉。
萧君默朝着西北方向的天空极目远眺,那里就是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却刚刚拼死逃离的长安。
昨天,他还是一个前程似锦的玄甲卫郎将、一个朝野瞩目的青年才俊;此刻,他却变成了一个朝不保夕的逃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一夜之间,一切已经恍如隔世。
昨日的三千繁华鲜衣怒马,当初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犹如骄阳下的冰雪刹那消融,亦似指缝间的流沙倏忽散尽,只剩这残阳夕照和荒山古庙,陪伴着他这个丧失了过去也看不清未来的一无所有的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一场美妙的梦境中突然醒来,又像是从现实中突然跌入一个可怕的梦境。
尽管萧君默是主动选择了这条路,可猝然发生的一切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种庄周梦蝶般的恍惚和忧伤。
一只红顶白羽的鹭鸟从他的头顶低低掠过,丢下几声哀婉的鸣啭,惶惶然飞进了不远处的一片冷杉树林中。
不知它是不是因为迷路而离开了同伴,但愿它能在夜色降临之前找到归巢。
萧君默想,其实现在的自己比这只鹭鸟更加迷惘,因为前路茫茫,这场逃亡很可能没有归宿,但却随时随处都可能是终点。
当然,即便死亡随时可能出现,萧君默也并不会因此心生恐惧或顾影自怜,他只是希望在死神伸出冰冷的白爪攫住他之前,上苍能保佑他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做完。
破解《兰亭序》之谜,把辩才送到他想去的地方,然后为养父报仇,便是他接下来必须做的事,也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说在这些责任之外还有什么令他牵挂的,那便是楚离桑了……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楚离桑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萧君默察觉到动静,回头冲她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过去坐。
见萧君默这么快就能自行活动,楚离桑既欣慰又有些意外。
想来这玄甲卫也不是白当的,身体素质果然比一般人强得多。
方才他昏迷时,楚离桑抱着他喂粥,一点也不觉尴尬,此刻与他四目相对,却忽然有些羞涩。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了台阶的另一端。
“总算逃出来了,你和你爹有何打算?”
萧君默问。
楚离桑茫然地摇了摇头。
天下之大,她现在竟不知何处可以栖身,心中只觉一片怅惘。
“你爹既然选了这个方向,心里应该是有主意了。”
长安是大唐帝京,周边有四通八达的驿道通往天下各个州县。
萧君默想,辩才既然选了东南方向,必是不打算回伊阙了,而是准备出武关、下荆楚,再沿长江往中下游行去。
其实从昨夜到现在,楚离桑一直有些迷糊。
昨夜他们从长安东北面的龙首原逃出后,辩才便一马当先折往东南方向,并未跟她细讲要去哪里,然后便一路疾奔至此。
楚离桑从未出过远门,也搞不清哪儿是哪儿,现在听萧君默这么一说,心想父亲肯定也不会毫无目的地乱走,定然已有明确去处,顿觉心安了一些。
“那你呢?你做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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