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这一天,位于香港半山中环的一间女子中学内,一改平日幽静,十分热闹。
这是一间由英国教会在几年前创办的女校,生源多来自定居于此的西方人和那些同意将女儿送来接受最新教育的开明本地家庭。
今年的夏季学期就要结束了,今天就是放假的日子,接下来,将会有一个长达两个月的悠长假期。
校园里花木葱郁,不时有雀鸟和松鼠出没。
穿着校服十四五岁的女学生们开完了结业会,解散后还不肯离去,穿梭在校园里,相互告别,仿佛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到处洋溢着快乐的青春气息。
因女校严禁男子入内,故今天来接人的男性,统统被无情地挡在了外头。
校门外等着的许多人里,就有白家来的刘广。
刘广是个中年人,精明而能干,是白家的得力助手。
他本是被白成山从古城派至广州接小姐的,并没打算来香港,因小姐先前曾与镜堂少爷讲好,等女校放假,她自己会搭船回来,毋须他们去接——这一点,她曾再三强调。
镜堂少爷知道小姐的脾气,强行去香港接,反恐惹她不开心,当时也同意了。
但前些日,大约是被少奶奶提点了几句,唯恐小姐临时又变,依旧不肯回来,为了稳妥起见,这才改了主意,让之前曾随他去过香港探望小姐的自己领着新找来的这个司机一道再去——不管小姐高不高兴,到了放假那一天,截在校门外,把人稳稳妥妥地接到手带回去要紧。
刘广等在校门外搭出来的一处遮阴亭下,边上是另几个西装革履,看起来有些身份的斯文人。
他已翘等待了半天,却始终不见小姐出来,不禁有些焦急起来,但想到少爷安排在这里看顾的人说,小姐前两日确实已经订购了今天回广州的船票,便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虽然这里晒不到太阳,但还是热。
他抖了抖黏在身上的绸纺长衫,擦去脑门上冒出来的一层汗,转头看了眼身后不远之外,那个和自己同来的聂姓年轻人。
校门外除了自己站的这地,再没有别的遮阴处了,而这年轻人随自己等在这里,独自停在路边,背上的衣裳早被汗水打湿紧紧贴肉,他却依然站得笔直,双目平视着前方。
仿佛从到了后,他就是这个姿势,在白花花的日头下,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
从广州坐船来的时候,刘广不小心吃坏肚子,上吐下泻。
看不出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竟十分细心,不但给他请了西医,还把他照顾得很好。
现在见他这样在日头下晒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叫了他一声,让他过来,站自己边上等。
聂载沉笑了笑:“多谢刘叔,我不热。”
刘广见他不来,只得作罢,又擦了擦汗,扭头朝里再次张望,忽然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出来了!
出来了!
小姐出来了!”
聂载沉循着刘广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校园的荫道上,由远及近,走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身影。
虽然距离还远,但聂载沉的目力好,依然能辨。
女孩儿看起来和自己相仿的年纪,个头却只触他下巴的样子,一张素面,长垂胸,梳成时下城里常见的国人未婚女子的辫,身穿一件普通的浅蓝色中式衫裙,手中提了一只看起来仿佛带些分量的大箱子。
他略感意外。
以为白家小姐是摩登的装束,没想到如此朴素的样子。
她渐渐近了,在校门附近停了下来,和几个遇见她奔过来道别的女学生说着话。
烈日凶猛,正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头顶上吱吱地烤炙着,但从不远之外那片树荫的缝隙间撒下来,撒到她的身上,却就变了,变成了晶莹的点点细碎宝石,闪在她带笑的面靥之上,明亮得有些耀目。
聂载沉的目光略略一定,随即转头,挪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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