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继生一筹莫展,没想出兆矮子那里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只好把一块碱的问题留待以后去解决。
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为什么马桥人把兆青叫做“津巴佬”
。
津巴佬就是啬巴佬、吝啬鬼、小气鬼的意思。
在马桥词汇中,“津”
与“岩”
相对。
“岩”
指呆笨或者憨厚,是山性的东西;“津”
指狡猾和精明,是水性的东西,倒也同古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一说暗合。
考虑到古代有河流的地方才有交通,才多商业,才会多出盘算和计较,用“津”
字来描述精于算计的人,当然不无道理。
我同兆青一床睡过几天,最不能忍受他的磨牙。
每天夜里,他不知怀着对谁的深仇大恨,嘎巴嘎巴地咬牙切齿,彻夜不息,像不屈不挠嚼下了成吨的玻璃或者钢铁,整个工棚都随之震动。
即使隔了好几个棚子,不眠人的神经想必也被他的牙齿咬紧和咬碎。
我注意到,很多人早上起来都红丝入眼,眼皮松泡,头发散乱,手脚软软的,像经历一场大难一样疲惫不堪痛苦难言。
如果没有兆矮子的磨牙声,大家恐不会吓成这样子的。
兆青却若无其事,走路轻巧无声,有时还咧开一嘴黄牙笑一笑,把夜晚的仇恨掩盖得不露痕迹。
我提到这件事。
他好像有点得意:“你没睡好?我何事没听见?我睡得连身都没有翻。”
“你肯定是风重了,再不就有一肚子虫。”
“是要看看郎中。
你借我点钱,三块、五块都行。”
又是借钱。
经过几次有借无还的惨痛教训,我现在一听就冒火:“你还好意思开口?我开了银行?”
“就借两三天么,两三天,猪一出栏我就还。”
我不会相信他。
我知道,不仅是我,几乎所有的知青都在他面前失过手,钱一出手就很难回头。
借钱似乎已成了他的一种爱好,一种趣味,一种事业,一种与实际目的没有多少关系的娱乐——常常在他并不需要钱的时候。
有一次他情愿被黑相公骂得狗血淋头,上午借了他一块钱,下午在他的拳头之下原物退还,什么事也没有干。
当然,借钱本身就是事,一张票子在自己的衣袋里暖了几个时辰,心里可以十分踏实和愉快。
“钱和钱一样么?”
有一次他认真地说,“用钱没什么了不起,是人都会用。
用什么样的钱,如何用得快活,那才是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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