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惊讶地去看,只见万某正挤在一桌男人中间吃饭,不仅话音粗,喝酒也抡大杯,巾帼不让须眉。
照本地人的规矩,女人吃饭不上桌。
一旦发现一张女人脸坐到饭桌前,不论她如何像男人,你的眼里还是扎了沙子一般。
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张家坊人,本名万山红,当过民办教师,也当过公社团委书记,下田可犁田,上山可砍树,还在农机厂驾过拖拉机。
应该承认,她摘下棉帽子以后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鲜明的轮廓,明快的眼风,下颌的线条特别有力。
在男人堆里走来走去,如同一把利刃在草料中砍来砍去。
但她似乎不爱说话,同我们整个冬天一起修公路,也只用她稍稍沙哑的嗓音对我发出过“可以”
、“不行”
、“吃饭吧”
一类的指示,而且说话的时候,脸板得木瓜一样。
说来也奇怪,她的话越简短,就越显出威力,众人越难以违抗。
用马桥人的话来说,这叫有“煞”
,或者有“煞路”
。
“煞”
是威严的意思,通“杀”
;又有结束的意思,比如通常说文章或节目“煞尾”
。
有煞的人,也可以理解为最后说话的人,一锤子定音的人。
煞与女人的面孔联系起来,万大姐是我在乡下见到的唯一。
在这样一股煞气之下,交往几乎不是交往,同她怎么熟也还相隔着十万八千里。
她碰到我就像碰到空气,眼光从我头顶上方越去,不知落到了远处的什么地方。
开始我们不习惯,尴尴尬尬地喊她不是,不喊也不是,时间一长,见她对谁都是一样,也就习以为常,不往心里去。
张家坊的人说起她来,也只是笑一笑:莫说你们马桥弓的人,我们同村的也没一个同她有交情,谁都说不透她。
她住在我们那里,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这么说,她同任何人都熟不起来。
她只代表一种公务,因此在很多人那里缺乏真实性,闭眼一想,只能把她当作似有似无的幻影。
有人说她来历复杂,是当年一个土改工作队长留下的种,所以当年有人偷偷拿钱供她读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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