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明白,这样号叫和拍桌出自他的心疼。
可惜的是,我同样明白,这种心疼正在使祖娘对他的心疼越来越习以为常,习以为贱,最后到了既不珍惜也无察觉的地步。
她常常翻着白眼咕咕哝哝,念着盐早的弟弟盐午。
明明是盐早给她做的棉鞋,她硬说是盐午给她做的。
明明是盐早背着她去卫生院看病,事后她硬说是盐午背着她去的。
没有人可以纠正她这些奇怪的记忆。
盐午在远处读书,在外面学油漆匠和学中医,从来没有在家里照看过她,甚至在她病重住院的时候也没有去过卫生院。
但他偶尔回家一转,老人就要拉着他数落盐早的不是,有时候还满脸是笑,摸出一个在口袋里温了好些天的糍粑,或者两瓣已经干瘪瘪的柚子,偷偷塞给对方,奖赏她的贤孙。
盐午最擅长的是指导和指责,比方说对哥哥的嗷嗷叫大为不满:“她是个老,老小老小,你只能把她当娃崽,跟她生什么气呢?”
盐早理亏的样子,不吭声。
“她要闹的时候,你就让她闹。
她精神足,阳气旺,闹一闹可以释放能量,恢复生理平衡,晚上倒可能会睡得安。”
他是个有知识的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不大容易懂。
盐早还是不吭声。
“我晓得她磨人。
没有办法。
再吵事,再磨人,也没有办法,她总是个人吧?就算是条狗,也不能随便把她杀了吧?你怎么打得下手?”
他是指盐早前不久狠狠抽打祖娘的手——当时那只手捡起鸡屎往她自己的嘴里塞。
盐早事后也不明白,他当时为何那样暴躁,手为何那么重,居然两下就把老人的手打肿了,几天后还白翻翻地脱了一层皮。
人们说,盐早与农药交道太多,一身是毒,打在什么人的身上,都要烧脱对方一层皮的。
“她的被子要洗了,有股尿臊气。
听见没有?”
读书人说完就走了。
他每次回来都是这样,吃一顿饭,抹抹嘴,作出一些安排就走了。
当然,他尽可能留下一点钱。
他有钱。
我不能说,盐午的训斥和钱不是一种仁厚,即便是一种局外和事后的反应,仁厚还是仁厚。
但这种仁厚的前提恰恰是因为他以前很少住在家里,很少受到祖娘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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