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孩子仰头的姿势蓦地松懈下来,水汪汪的眸子朝帘外一瞥,装作不知不觉继续看字,隔了一会儿,又心虚地从案上抽掉了右手。
罗敷停下笔,微微抬眼道:“怎么了?”
地上四个宫女面对珠帘跪成一排,初霭往她身后缩了缩。
王放踏着一地疏影,静静地站在帘外。
初霭紧紧压着她的腿惴惴不安:“阿姊帮帮我啊,哥哥要罚云云了!”
希音知道今日陛下来此必有计较,临走担忧地望了眼初霭,还是把所有人带了出去。
绣墩冷的受不了,罗敷原本看到今上来想趁机脱离这个凳子,这下却被初霭压着怎么也起不了身,不由在心中长叹风寒又要复发了。
王放走到案边拉开小公主,罗敷得了救赶忙站起来,不料初霭拼死拼活挣到她怀里,看样子对她皇兄怕得很。
王放不再管她,垂眸看向纸上随意写出的几排字,开门见山地问道:“秦夫人眼下有何办法?”
罗敷懂他在问什么,她搭上脉搏的那一瞬就知晓了王放为什么要她“费心”
长公主的脉案。
这孩子先天不足,胎里带来一股炙热之气,需要寒凉之物镇压,于是这座流玉宫四面通风,殿内燃着冷香,绣墩里也放上了遇空气则发散寒气的东西,公主穿的少却不觉天凉。
十二叶青砂果这味对其症的药材被人劫去,他从宴上赶赴值所,正是要罗敷给他一个交待。
但他不是已经布下罗网了么,是匈奴的暗卫筹备太全,还是他有意放走他们?罗敷绝对倾向于后一种,在她印象里这个人控制别人的手法极其厉害,从寿宴上借力给端阳侯府重击就可见一斑。
药材要真的不可或缺,他能舍自家妹妹去救北朝国主?王放甚至连问都没问刺客,反倒来找她,恰恰是最明确的表态:第一,她是他提拔到太医院里的人,他作为顶端的上峰,知道的比她想的要多得多;第二,她推波助澜必须承担后果,他能在医官们和河鼓卫眼前放过她,也能以此事为要挟拖住她很长时间。
所以他对她的医术这么有信心,连给公主准备的药材都不追究了,她应该感恩戴德么?
“陛下信任微臣,臣……”
王放嘲讽地笑了声:“给朕抬头站着,直接答复。”
罗敷看着他道:“有。
公主殿下的热毒被压制得及时,曾经用过的药也是极好的,真正对症的草药须等年岁再大些才能用,微臣可以尽全力配制出与其性质相仿的药方。”
真正对症的草药,自然指的是不翼而飞的十二叶青砂果。
两人心照不宣,王放在书案上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道:“秦夫人先写下脉案。”
罗敷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写了,一气呵成,王放扫了一遍,道:
“你既然觉得朕信任你,便要拿结果来说话。
罗敷,朕不想跟你绕圈子,初霭的病情交给你朕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要手段,朕有的是。”
罗敷沉默片刻,道:“那么陛下尽可放心。”
她其实没有十成把握,但没有也要装作有,逼一逼自己向来是求生的办法。
王放撤去周身压力,初霭拉着她弄脏了的裙子嘟囔道:“阿姊,你看上去很紧张啊,云云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不会给阿姊添麻烦的……阿姊又不是小凌叔叔。”
她虽是地位尊荣无上、受尽宠爱的长公主,私下里言辞称呼却和别家的小女郎没什么两样。
罗敷想起那日王放与方琼在房里的言谈举止,也是在平常年轻人中经常能看到的深厚情谊,没有一点架子,可是后来终究被他做的局破坏了。
小公主一口一个哥哥,连看得顺眼的医官都可以迭声叫阿姊,她对这样的教育闻所未闻,不过就个人而言,比匈奴的皇室好太多了。
她还略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称苏桓为哥哥的,但这个词自她六岁起,就再也没用过。
罗敷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小殿下还想要臣帮忙写字么?臣以后和凌御医会经常来的。”
初霭欢呼一声随即捂住嘴,从睫毛底下悄悄瞟王放的神情,罗敷看了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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