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交夏税,他不愿父亲再受累受气,便推了独轮车,载着母亲织好的绢匹,独自去县里缴税。
那独轮车他不曾惯习,路上翻倒了许多回,天又热,一路狼狈,全身汗湿,费尽气力才到了县里税场。
人仍旧那般多,他只能停放好车子,在一边等。
这回还好,等到快傍晚时,便轮到了他。
他忙起身推车,一慌,那独轮车又翻倒在地,税台边一个人大笑起来,听着极耳熟。
抬头一瞧,竟是县学时的一位同学,名叫施万,是乡里上户子弟,也和他一般被辞退。
施万穿了一身皂色吏服,竟已入了吏职。
白揽子被他瞧见自己这狼狈样儿,脸顿时红了。
又不好装作没见,只得先扳正了车子,而后朝施万拱手一揖。
施万仍笑着,眼里满是欢嘲:“你好歹也是个秀才,竟去做这等贱活儿——”
随即转头朝那几个税吏高声说:“几位老哥,这是我县学同学,你们尺子把宽松些啊。”
那几个税吏一起笑着点头,旁边两个手力忙过来帮白揽子搬下绢匹,一卷卷展开去量。
施万又回头笑望过来,叹了口气:“你也真是个呆,做不得官,至少也该在衙前谋个体面差事。”
“可……做了吏人,便应不得举了。”
“哈哈,你竟还睁着白眼,做那金榜梦?”
施万猛地又大笑起来,引得四周人全都望过来。
白揽子越发羞窘,垂下头,手不住搓着衣角。
施万又说:“我如今是帝丘乡乡书手,莫如你做个揽子,便不算是吏职,却又是样好营生。
揽子一张嘴,脚底溜油水。
这些税吏都与我父亲相熟,我递句话,他们不好为难你。
那些下等税户,我去替你开说,他们不敢不听。
如何?”
“这……”
白揽子听了,心不禁跳起来。
有些下等农户田少税少,每年须缴的粮绢不多,自家背负了跑去县里缴纳,路远耗时,又怕衙吏苛刻作难。
乡里便有一些人,叫作揽子,包揽了这些烦难,收齐各家粮绢,整运到县里,一齐缴纳。
揽子只收些脚费。
白揽子也想过这出路,只是做揽子,上得与税吏交好,下得让那些农户信靠。
他自小只会读书务农,读了书又增了些清高自傲,寻常难得与人言谈,哪里做得来这等钻上营下、左兜右揽的活泛营生?听施万这么提议,他顿时忐忑起来。
施万见他低头不语,又说:“做揽子,你只输在这呆性儿上。
不过,呆也有呆的好。
人见到呆人,心里便少疑忌,反倒会手软几分。”
白揽子听了,心跳得越发急了,不由得吞了口响唾,知道施万为人一向善变,若是今天推辞,往后便再难寻这良机,忙红着脸,闷憋出一个字:“成。”
“好,已是饭时了,咱们去那边那间茶肆坐着吃酒细说。”
这时,那边税吏已经量完绢帛,填好税钞。
白揽子忙过去接过那纸税钞,低头一瞧,数目比临来时父亲估算的少了许多,不但没有多要钱数,反倒剩出半匹绢。
他不敢细看,忙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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