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淡淡说道,“这是浙江巡抚的折子,昨儿黄匣子递上来,见你并无批语,想找你议一下,总要有个办理宗旨才好。”
原来为这个,鳌拜心头不禁一宽,拘谨戒备的神情也就消除了。
这个折子说的是前明遗老黄宗汉、李哲、伍稚逊等人在杭州搞什么名士大会的事,并将他们写的诗歌也附在折后。
这些诗虽不外风花雪月之类,但其中隐喻却颇有违碍之处。
即便没有,就这些人常常聚在一起,也是颇令人担心的。
鳌拜不加批语,并不是觉得不重要,而是难以措词,又不好为这事去同班布尔善商议,在手中因循几天,终于还是将原折拜了黄匣子递上来。
现在既然皇帝垂询,觉得倒不如由皇帝亲自来办为好。
想到此,鳌拜干咳一声道:“这些人最难料理,说是要面子,其实是观风色,奴才也并无善策。
我朝入关定鼎以来,前明遗臣素孚众望的,惟洪承畴一人而已。”
“还有钱谦益,但是他们的名声并不佳。
洪承畴死有余臭。
南京人今年过年时在他家门口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可见他的人望如何了。”
鳌拜始而不解,继而大悟,忘形地哈哈大笑道:“这也真把他骂到家了,上联骂他‘王(忘)八’、下联骂他‘无耻’。”
忽然又记起自己是在“病中”
,遂低下头道:“此事重大,皇上谅必已有善策?”
“朕尚无善策,才想到寻你来问一问呀!”
鳌拜想了一阵子才回答:“这等人原是前明遗老,受恩深重,要他平白地归顺本朝,面子上实在下不来。
譬如二人龃龉,胜者要和好,请败者吃酒,败者一方总要拿一拿架子,硬拉他来席上坐下,以礼待之也就罢了。”
“怎么个拉法呢?”
康熙沉思着,却听鳌拜继续说道:“让他们与顺民童子一起应试,断然不可,因他们在前明时已是名士,或做过举人、进士,现在岂肯纡尊降贵从秀才重新考起?若留在山野伴风弄月,又难免会讥讽朝廷大政。”
康熙听至此,将身子向前一倾说道:“朕之所虑正在于此——来的都是没骨气、不值钱的,有骨气、分量重的又不肯来,如之奈何?”
“所以要霸王请客!”
鳌拜满不在乎地将马蹄袖一翻道:“——另开特恩科,专取前明秩官遗老,名士宿儒,安车蒲轮恭迎进京,皇帝亲自测试,赏他们一个大大面子。”
康熙听到这里,已完全忘掉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宿敌,凝视着乾清门北的甬道沉思着说:“只怕难以征齐。”
“权柄今日操在我手,来也要来,不来也要来!”
鳌拜慨然说道,“若考取了,便是国家栋梁;若名落孙山,那就扫地出京,背后骂人的资格也就自行取消了!”
“好!”
康熙兴奋得将龙案重重一击,突然脸上光彩渐消,叹道,“只是现时尚不能办。”
鳌拜盯着康熙,忽然觉得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
却听康熙又淡淡笑道:“台湾未靖,藩国不臣,外患未除,内忧俱在。
这些人治世可以皈依,乱世可也就难说了。”
从理想回到现实,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康熙才道:“你也乏了,且身子不适,改日从容再议吧!”
鳌拜心里冷笑一声,就在座椅中一揖道:“如此,老臣告退了!”
便自起身辞去。
康熙扶着椅背站起来,望着鳌拜离去的背影,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怅惘:“这也是个人才哩!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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