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不妨去养条狗吧。”
吕西安冷笑了一声,“您真是个别扭的混蛋,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有赖于您的指点?我毫无忠诚,忘恩负义——或许我的确如此,但这都要归功于我亲爱的导师,不是吗?我是您一手调教而成的,就像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了亚当……您厌恶我现在的样子?好极了,这说明您内心深处也厌恶着您自己!”
阿尔方斯的眼神变得像北极的冰盖一样阴冷,“您平时就是这样和别人道歉的吗?”
“我改主意了。”
吕西安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一股热流从他的喉头朝着全身各处扩散,“恰恰相反,您才应该对我道歉。”
阿尔方斯眯起眼睛看了吕西安一会,那样子就像是一个近视的会计试图看清账本上的一个数字,突然,毫无征兆地,他大笑了起来。
“您知道吗?”
银行家一边笑一边说,“上一次您让我这么欣赏,还是您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决斗那天——您对他开那一枪时候的样子真是让我血脉贲张啊!
若不是有证人在场,我恐怕会按捺不住,当场就把您扑倒在雪地上的。
在那一瞬间,我在您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这世界上只有我才配得上我自己。”
“您为什么总是提他的名字,嗯?”
吕西安用他能作出的最恶毒语气反唇相讥,“天哪,我真不知道怎么评价您的这些话——看来,您一方面是个自大的自恋狂,另一方面又对路易·德·拉罗舍尔耿耿于怀。
怎么,您就这么在乎他吗?是不是您自己也知道他比您强?”
有一瞬间,吕西安感觉阿尔方斯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动手掐死他了,但那种可怕的怒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阴冷的笑容,“既然您觉得他比我强,那么为什么您现在在这里,而不是和他一起在伦敦呢?我可从来没有限制过您的自由呀?”
“既然我们要讨论内心深处的想法——那我想您即便之前还不知道,如今也看出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不过是个没用的摆设,是一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死海果。
您口口声声说他的好处,但是再给您一千次选择的机会,您照样还是会出卖他——所以别再用这种话来恶心我了!
我敢确信,如果路易·德·拉罗舍尔知道了您的这些惺惺作态,那么他会比我更感到厌恶!
如果恶毒是一杯苦酒,那虚伪就是酸了的牛奶,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感到反胃!”
阿尔方斯猛地一甩手腕,杯子里剩下的酒被尽数甩到了壁炉里,一股子火焰在木炭上爆开,像是火山爆发时候喷出来的岩浆,“您说的没错,是我把您变成这样的,因为我看的出来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和我的相似性远远大于和路易·德·拉罗舍尔!
我一直在试图告诉您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别为自己的野心感到羞耻,反倒应当引以为豪!
如果您不挣脱那些桎梏着您的陈腐规训,那么即便您能从巴黎这个粪坑里扒拉出来什么,以后也必然要吐回去——您应该感谢我给您上了这一课!”
吕西安咬了咬牙,“既然您觉得我们之间如此相像,那么如果您在我的位置上,您会怎么做?”
“或许和您做同样的选择吧,”
阿尔方斯耸耸肩,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真让吕西安想要冲着他的脸来上一圈,“但我并没有处在您的位置上——在这场游戏里我出了钱,因此我也有权利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难道您真相信那些‘人人平等”
的废话?即便人人平等,那么像我这种人也天然就比其他的人更平等些。”
“您当然比其他的人更平等,我们其他的人不过是您游戏人间的玩具罢了。”
吕西安感到一阵无力感,或许阿尔方斯的确对他和对其他人有所不同,但恐怕他也不过是一个更珍贵些的玩具罢了。
作为一个玩具,主人无论如何玩弄它,毁弃它,甚至把它从中间撕开,在主人看来都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在这场游戏结束的时候,您不但把自己花的钱都赢了回去,还额外大赚了一笔——我们其他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呢?”
“或许是吧,”
阿尔方斯刻意地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我已经对这个游戏感到厌倦了。”
“那么我又算什么?一个失败的试验品?一个被玩坏的玩具,只等着被装进箱子里捐给孤儿院?”
“我觉得我给您的补偿已经称得上是慷慨了。”
“不,还不够。”
吕西安咬了咬牙,他回想起了自己初来巴黎时落脚的那间寒酸的公寓,那屋子里常年不消散的臭气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鼻子里,让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没有铺地毯的地板,沾满了虫子尸体的墙壁以及窗外铁路线上传来的刺耳噪音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
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苦涩的滋味: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从那里开始已经向上爬了这么多,这不是终点,这绝不能是终点,“我需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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