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外头掌嘴的声儿更大了,叶衔春一开始还尖叫着、痛哭着,后面就没声音了。
很快,有个年轻的太监手成乞讨状,躬身捧着个东西进来了,他手掌沾了血,掌心有颗碎牙,不敢抬头:“回陛下,人晕过去了。”
宗吉盛怒未消:“拿水泼醒了,接着打。”
一旁坐着的春愿早都被吓傻了,头先在船舱时,大人给她教过一句话,伴君如伴虎,瞧,前一刻还红着脸似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儿,这会儿犯了他的忌讳,翻脸就不认人了。
春愿捂着狂跳的心口,看了眼跪在地上满头冷汗的雾兰,这事眼看着是雾兰为了和衔春争这府里的掌事之位,而陈银似乎也默许雾兰这么干,他们下人之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实在没那个心力去掺和,但那衔春到底是胡太后调.教过的人,万一那婆娘将来把这口锅扣在她头上可怎么好。
想到此,春愿急忙上前,大着胆子拉宗吉的袖子:“你别这样。”
“这事你别管。”
宗吉面无表情地盯着洞开的门口,语气冷漠至极:“这帮奴婢,给几分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门子里爬上来的,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合该被打死!”
春愿吓得一哆嗦。
是,今儿若是打死了衔春,眼看着她下午受的那遭气是解了,而且今后府里以她为尊,可没有什么远房表姑娘的事了,但于长远考虑,并不划算。
一则,谁知道宗吉是不是一时气愤上头,万一后面会后悔呢?
二则,胡太后肯定不高兴。
三则,她在欢喜楼这么多年,也算见过红妈妈是如何管手下的花魁,若是让某人一枝独秀,难免会生出骄横难掌控的心,必要有几个人平分春色才好,譬如当时论姿色,小姐是万里挑一的貌美,但红妈妈捧的头牌不止小姐一个,还有玉兰仙、金香玉等等。
同理,雾兰是聪明好用,但也应该有个性子厉害的牵制她才好。
春愿其实也拿不定主意,觉得应该和唐大人商量下,但如今事情紧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噗通声跪倒在宗吉腿边,也是“气”
得胸脯一起一伏,似赌气又似害怕,学着小姐往年仗义的样子,梗着脖子道:“妾身不晓得该称呼您什么,阿弟呢,还是皇上,就算你眼下也要把我赶走,我也得说几句,衔春不过是一些小事上有些不周到,何至于打死?她也才十七八岁,打小娇生惯养着长大,性子急些有什么?这样的姑娘我还十分欣赏呢,有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不跟你耍心眼儿,脾气正对我的胃口。”
说着,春愿撇撇嘴:“刚来你就给我添了一道罪孽,我看,我还是走吧。”
“哎呦,这说的哪儿的话。”
宗吉忙俯身搀扶起阿姐,他早前就在密档里了解过阿姐的为人处世,虽在男女之事上糊涂,但为人非常有侠气,信守媒妁诺言,帮杨家在留芳县立足,哪怕变卖自己的首饰器物,也要帮欢喜楼的姐妹赎身,所以后来在县衙上,才有那么多受了她恩惠的人站出来帮她作证。
今儿一见,果然如此,对欺辱冒犯她的贱婢如此宽宏。
宗吉摩挲着姐姐的肩头,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好啦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朕这次就饶过她,你别生气啦。”
春愿对着这样漂亮干净的脸,怎么可能会生气,她亦从果盘里勾了只橘子,剥了,擩进宗吉手里。
宗吉没接,半蹲下身,啊地张大嘴,真的像个顽皮的弟弟。
春愿无奈笑笑,刹那间有些怔了,忘记了眼前的是皇帝,而她只是个冒牌货,她给他嘴里塞进瓣橘子,像小姐过去摩挲她有胎记的脸那样,亲昵地抚了抚宗吉的侧脸,肌肤白皙细腻得像刚蒸出来的牛乳酪,触感软软凉凉的,仿佛上等的缎子。
宗吉站直了身,嚼橘子,扫了圈跪在屋里的奴婢:“告诉你们,从今儿起这府邸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朕的姐姐,可别再犯了朕的忌讳,否则外头那贱婢就是例子。”
说着,宗吉忽然皱起眉头,手指点着下巴,做出思考状:“阿姐方才说,那个因你去世了的妹妹名儿里有个春,依朕看,那才是忠心可敬的好奴婢呢,叶衔春如何配用这个春字。”
春愿听见宗吉夸她,女人抿唇笑,轻声问:“那你想怎样呢?”
宗吉嗤笑了声:“既然叶氏废话那么多,朕就给她改个名儿,别叫衔春了,叫闲话好了。”
春愿差点把吃下的汤药吐出来,这也太挤兑人了,叶衔春心高气傲,没被掌嘴掌死,倒要先被气死了,垂眸间,她瞧见了雾兰手上戴着那串海螺珠,笑道:“要不叫衔珠吧,她生的珠圆玉润的,这个比较配她。”
“也行。”
宗吉点了点头。
后头,姐弟两个又说了会子话,在陈银的再三催促下,宗吉才依依不舍地回宫去了,走之前百般嘱咐春愿,安心住着,他一旦得空儿了,就出来探望她,他喜欢和阿姐说话,特自在。
春愿也是。
看到宗吉,她仿佛看到了小姐,有种家的感觉,一点都不陌生。
……
寒夜寂寂,子时的梆子声敲了三下,这两日不知怎地管得严,宵禁的早,街面上早都没什么人了,东福居涮肉坊还亮堂着,这家几十年老字号位于淮南郡王府和皇宫的中间处,所以,如果两边有什么人员往来的动静,坐在这里都能看见。
二楼的尽头的包间里,窗子敞开半边,冷风嗖嗖地往里钻,方桌的正中间摆了铜锅子,里头搁了两根羊腿骨,羊汤早都凉掉了,桌上盘子里是切得薄厚适中的羊上脑,几乎没动几筷子,萎靡地化开。
在桌子的左右,分别坐着唐慎钰和周予安,他们仍穿着官服,未曾回家,从下午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到现在。
唐慎钰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端起酒壶,往酒杯里倒老秦酒,酒溢出来都不知道,他端起一饮而尽,盯着黑乎乎的外头,耳朵几乎拎起来听动静,面上虽说稳如泰山,可心里有些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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