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让抬头看输液架上的透明袋,药液安安静静流入她的静脉,而她背挨沙发正坐着,风平浪静的脸上写满疲倦。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轻揽她的头,借出肩膀给她枕。
意识到自己忽然萌生的念头,盛清让连忙揉了揉睛明穴醒神,但才揉不到十秒,他右肩就倏地一沉——宗瑛头挨着他,紧闭着眼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
她头顶发丝柔软,隐约有洗发水的气味,衣服上则是消毒水的味道。
盛清让一颗心骤然紧绷,但很快放松下来,他垂眸看过去,她细密睫毛纹丝不动地耷着,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翕动,唇仍是抿得很紧。
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踏实与慰藉,甚至贪心地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
然而输液袋里的药液终究会淌尽,电视里的新闻也在同一时刻走到尾声——得喊醒她了。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宗瑛却突然自己坐正,哗啦撕掉手背胶布,拿过酒精棉球压紧,干脆利落地拔了针。
她处理掉垃圾一扭头,对上盛清让的目光,一秒尴尬,一秒粉饰,最后若无其事地说:“不早了,洗漱完就睡,阿九的状况需要随时盯着,你明早走之前喊我起来。”
宗瑛说完,就避开他的视线去浴室洗澡。
刚才她并没有完全睡着,意识半昧半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还是放任自己靠了过去——一种深受潜意识力量驱使、离奇的自我放任。
从七月遇见到现在,短短时间并不足以彻底了解一个人。
但意外的是,虽然聚少离多,却总有被打动的瞬间——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实在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七十几年前的上海,灾难还在继续。
闸北的轰炸与战斗更为激烈,作物成熟季节,大片的田地却因战火无法顺利收割,可以预见的是粮食供应的危机,居住在这一区域内的民众,生活将更加艰难。
三天之后,9月19日,是1937年的中秋节。
这一天,清蕙一大早就出去买米,空手去空手归,齐整短发竟然有些许凌乱,话语里难免有抱怨:“米一上来就全被抢空了,我根本抢不过,还有人揪我头发,太过分了。”
见宗瑛正在给阿九做检查,又定定神问:“阿九怎样了?”
宗瑛拿掉听诊器,说:“逐步好转,比较稳定。”
清蕙陡松一口气,讲:“家里还有半袋面粉,省着点吃还能撑一阵子。”
她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抬头看到日历薄,又叹口气道:“都中秋了,按说今天要开学的,大概也开不成了。
回来路上遇到我中学同学,讲复旦、大同今天也没能开学,好像说是要联合迁校……哎,什么都往内地迁,内地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她说着转身看向宗瑛,宗瑛却未给她回应,她便又自我安慰式地说:“应该只是暂缓之计,早晚都要迁回来的,宗小姐你讲是不是?”
宗瑛不置可否,犹豫片刻最后只问:“这场战争可能不会太早结束,清蕙,你现在有离开上海的打算吗?”
清蕙沉默,显然不愿作答,她的人生从小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现在独自收养两个孩子已经是了不得的叛离路线,离开上海?那好像是比收养孩子更可怕更陌生的事情。
想了老半天,她抬头讲:“三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跟着三哥哥。”
她骨子里仍对他人存有依赖,因为太年轻,缺乏与世事独自交锋的经验与能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宗瑛不再问了。
她突然从小包里翻出几张票来:“三哥哥昨天给了我几张票,说今晚工部局音乐队要在南京大剧院开慈善音乐会,我要在家里看小孩就不去了,还是你和三哥哥去吧。”
她似乎非常乐得促成宗瑛和盛清让,又讲:“其实蛮可惜的,要是往常的中秋,肯定很热闹的,今年很多活动都取消掉了,不然三哥哥说不定还能带你去看焰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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