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实起初以为她是问第一张照片里的哪个人,头凑过去,才意识到她问的是第二张。
黑白照片占满屏幕,场面温馨情绪愉悦,在盛秋实眼里,这不过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张家庭合影,但对宗瑛而言,这却是半天前亲眼见证的画面——
此时它定格在4.7英寸的屏幕上,清蕙在笑,阿莱也在笑,怀里的婴儿安静地睡,一切好像才发生不久,但岁月的洪流明明已冲刷它将近一个世纪。
盛秋实未能察觉到宗瑛的惊愕,他目光在屏幕上短暂停留,大方说道:“你问盛小姐吗?她是我祖父的养母。”
宗瑛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突然垂了下来。
她刚刚在瞬间腾起的疑问,被盛秋实不留余地地证实了。
宗瑛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偏头看一眼浴室方向,忽然将手机递还给盛秋实,走几步到玄关柜摸出一盒烟,迅速点燃一根,又折回客厅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了最高。
电视里播着几日前一起重大爆炸事故的后续报道,在嘈杂的群众采访声中,宗瑛低头抽了一口烟,问盛秋实:“能讲讲那张照片吗?”
盛秋实到这时才有些疑心她的好奇,毕竟她很少对他人他事生出兴趣,这样的主动询问很稀奇。
但他低头看一眼手机屏,仍如实道:“这张照片应该拍于战时,据我祖父说,当时盛小姐收养了他们,机缘巧合出门拍了张照,至于具体是哪一天,他也不晓得。”
机缘巧合。
是什么样的机缘,什么样的巧合?她的参与又是否产生了影响?
宗瑛仍低头抽烟,稀薄烟雾掩盖了她的焦虑。
她问:“哪个是你祖父?”
“盛小姐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祖父。”
他接着讲:“站在盛小姐身边的是他兄长,据说他们是在逃难过程中被盛小姐收留的。
在那种残酷年代,如果没有盛小姐,他说不定都很难存活,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一切了。”
“盛小姐是哪一位?”
烟丝静静燃烧,宗瑛从烟雾里抬起头。
她从对方言辞中捕捉到一些微妙信息,他一口一个“盛小姐”
,而不称呼她为曾祖母,未免有些奇怪。
“大概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富家小姐。”
盛秋实如此描述,“当时我祖父太小,对她的印象实在有限,只晓得她姓盛,家境殷实。”
“当时?”
宗瑛蹙眉问。
“我祖父和盛小姐只一起生活了几年。”
他叹口气道:“时代动荡,几经波折,分别也是常事。
何止与盛小姐分别,我祖父与他兄长也就此别离。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过去,祖父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
人海茫茫,各走天涯,关于盛清蕙的命运,只剩一片空白。
宗瑛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善良纯真的脸,不禁闭了闭眼,随手拿过桌上一只空易拉罐,将燃了大半的烟投进去,无意识地晃了晃罐子,烟立刻就灭了。
屋中的烟雾味就此停滞,电视里的新闻仍在继续,声音高得仿佛能盖过一切。
宗瑛模模糊糊听盛秋实讲:“十多年后祖父去国离家,但始终带着和盛小姐的合影,这大概也是家里最珍贵的两张老照片了。”
座钟指针不停运转,宗瑛看着电视画面走神,她陷入一种因果不明的迷惘中。
那个由她一手带到这世上、叫阿九的婴儿,曾出于本能的害怕紧紧攥住过她的衣服,这是她将他带去盛家的因,由此也似乎造就了他被盛清蕙收养的果;盛清蕙收养他的因,又造就了他随她姓盛的果,也造就了今天的盛秋实。
但就算没有她的参与,盛秋实,却仍然是她早前就认识的盛秋实。
仿佛阿九与清蕙的遇见,和后来的种种分离,都早已注定,和她是否参与,毫不相干。
盛秋实讲完老故事,陪她毫无目的地看完这短暂的晚间新闻。
节目结束音乐响起的瞬间,宗瑛骤然回神,转过头看他:“这几天找我有什么事?”
“宗瑜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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