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风张口结舌,看着谢惊澜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仪态不至于太慌乱,只不过他的脸上有惊讶,有尴尬,有羞赧,偏偏没有愧疚。
夏侯潋心中苦涩,不自觉地靠近谢惊澜,悄悄握住谢惊澜冰凉的手。
谢秉风僵硬地笑道:“哈哈,惊澜长这么大了,为父离家太久,竟忘了你的模样。
惊澜,不会怪罪吧。”
夏侯潋心想,模样认不到,总不能连名字也忘记吧?莫非“惊澜”
这个名儿压根不是他取的。
谢惊澜声音有些飘忽,几乎找不着调:“父亲夙兴夜寐,朝务繁忙,惊澜……明白。”
“两位小友快坐下吧。”
戴圣言连忙出来打圆场,“对了,旁边这位小友还未曾告知姓名,方才远远瞧你池上泛舟,老朽倒是很想结识一番。”
夏侯潋站了半天,这才发现座中都是谢氏子弟,没有书童,也没有伺候的下人,拱手谢道:“小的夏侯潋,是惊澜少爷的书童,方才急急匆匆,竟没发现这儿不需要书童伺候。”
说着顿了顿,瞥了眼旁边有点魂不守舍的谢惊澜,心里放心不下,“平常听少爷读书,小的也非常仰慕圣贤之道,还望先生海涵,容小的在此旁听。”
“自然可以。”
戴圣言颔首微笑,“小友有向学之心,老朽又怎好阻拦?”
饮过茶,方才的闹剧仿佛随着茶水一肚子灌到了底,大家不约而同地把那一出给忘了。
戴圣言抚着嘴巴上面骄傲上翘的胡须尖儿,清了清嗓子,像说书先生拍了下惊堂木,顿时满座肃静,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张皱皱巴巴的嘴巴,只等他开口了。
“敢问诸位小友,尔等寒窗苦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听罢,大家面面相觑。
所为何事?
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若不是因为朝廷科举,哪会儿有人成天捧着本破书死记硬背?
再高尚点儿,说来说去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几个字罢了。
定国安邦,治乱平丧的大道理张口就能来,提笔就能写。
这几个字,在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嘴里嚼得烂烂巴巴,早已没了滋味。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谢惊澜所想。
谢惊澜对自己的愿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治世扶微,兼济天下,他从来不关心街头小贩卖了多少点心,乱葬岗新埋了多少人,更不关心哪里大旱,哪里大涝。
即便天下血流成河,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那又与他又何干?
他要的从来只有谢家这帮忘记他、欺辱他、怨恨他的人终有一日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他只要稍加想象那场面就能热血沸腾,快意万分,这快意支持着他头悬梁锥刺股,不惜熬的头晕眼花,也要把圣贤放的狗屁塞进肚里。
可是这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他必须先装成忧国忧民的正人君子,把这些阴暗龌龊的心思仔仔细细包裹在温良恭俭的肚皮下面,不能透露分毫。
被自己亲爹伤得千疮百孔的谢惊澜不自觉在长歪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怨恨的藤蔓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纠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这一切都藏在他柔弱无力的少爷外表之下,只是脸上的习惯带着的笑容终究没个滋味。
夏侯潋戳戳他的手,谢惊澜反握住夏侯潋,轻轻道:“别担心。”
谢惊涛不知哪来的自信,第一个发言:“学生所为者,自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之谓士大夫也。”
戴圣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晃了晃他麻秆脖子上面瘦骨嶙峋的大脑袋,示意下一个人发言。
谢惊涛座后的二少爷谢惊潭答道:“学生心眼小,志不存天下,唯愿鹏程万里,逍遥不悔。”
戴圣言笑道:“此志虽不存天下,却也是一大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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