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江湖跑买卖,干一些帮闲的活计,有的撞了大运,能赚个盆满钵满,可更多的半道上翻了船,一辈子浮不上来。
更何况,书情是跟着人家做买卖的,仰人鼻息过活,何等朝不保夕!
那个叫夏侯潋的,看着倒有几分头脑,他眼神里有股狠劲儿,是能赚来钱的。
她箱笼里的衣服,妆奁里的首饰,哪样不是书情拿夏侯潋的钱买来的?可人家是人家,书情这样的呆子,考不了科举,就什么也干不成。
她都试探过了,书情是一个穷独汉,没爹没娘没家底,早先跟着师父混江湖,现在跟着夏侯潋混江湖,哪有什么好前程?
柳梢儿放下帐子,登时乌黑一片,月光徜徉在外面,再也进不来了。
她躺下身,书情累极了,已经睡熟了,她听着男人沉重的呼吸,慢慢闭上眼。
书情第二天就跟着夏侯潋走了,柳梢儿站在高楼上,默默看着他俩坐着漕船慢慢远去。
穿着黑色麻衣的那个是夏侯潋,蹲在盐巴袋子上,和漕帮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月白色生员交领衫的那个是书情,犹自朝她挥手。
柳梢儿漠然转过身,领着丫鬟走了。
——————
夏侯潋赶回了伽蓝。
除了拜祭夏侯霈和过年,夏侯潋基本不回伽蓝。
山脚伽蓝村照样的小不伶仃,茅草屋子挤在一块,有半大的孩子在中间的空地上互相对刀,他们看见夏侯潋和书情骑着马经过,就停下刀看着,眼神阴阴的,有一股冰凉劲儿,像墓里面埋了很久的锈铁。
夏侯潋知道他们在看他挂在马侧的刀,有了刀他们就能挂上牌,离开山。
但是他们不知道,大部分人再也回不来。
夏侯潋先上黑面佛顶看望持厌,那家伙前几天刚从瓦剌回来,还给他带了瓦剌人戴的镶金琉璃耳瑱,据说是从人头的耳朵上取下来的,在瓦剌那地方卖得很贵,有身份的人才能戴。
“你不会想让我在耳朵上打个洞戴上去吧?”
夏侯潋捏着耳瑱放在太阳底下翻来翻去,通透的琉璃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光十色的光芒。
持厌撩开自己的头发,他的右耳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耳瑱,那淡色琉璃像极了他的眼睛,明净无瑕,倒映着变幻无穷的天光云影,和整个明丽的世界。
夏侯潋这才发现,持厌只给了他一个耳瑱。
“好娘啊你,”
夏侯潋看着他的耳朵说道,“好端端地戴这玩意儿干什么,娘们唧唧的。”
“瓦剌的男人也戴。”
持厌说,“一模一样的耳瑱,一模一样的你我,刚刚好。”
“我们是大岐人,又不是瓦剌人。”
夏侯潋抽了抽嘴角,把耳瑱收进荷包,说,“打死我也不戴。”
持厌看起来有点沮丧,不过他没说什么,只转过眼去看夕阳。
山之尽处,夕阳已经落了一半,像一张又薄又破的红色剪纸,贴在天边上。
山风呼呼地吹过来,扑在脸上凉凉的,他们俩坐在山顶上,好像被云霞簇拥着,四周都是墨迹一样的山头,中间飘着羽毛似的云雾,在缓缓地流动。
“持厌,你知不知道咱们伽蓝案牍库在哪?”
夏侯潋忽然问。
他之所以回来,正是因为案牍库。
伽蓝规矩森严,刺客刺杀都有文书记录,包括猎物的生平、喜好、家产,刺杀时间、地点,天气,以及鞘的人选,统统记录在案,在案牍库归档。
他娘曾经承诺他向伽蓝要了鞘,但当初他去柳州找夏侯霈,却无人知道死在北市的那个就是夏侯霈。
当时他还以为夏侯霈糊弄了他,但现在看来,夏侯霈很可能只要了一个鞘。
而那个鞘,很可能根本没有去支援夏侯霈,并且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免过了伽蓝的追责。
所以只要知道找到夏侯霈的文书,就能找到那个鞘,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娘。
持厌好半晌没说话,等夕阳快下去了,才垂着眼睛问道:“已经死掉的人,那么重要吗?比活着的人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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