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老者,眉目忠厚,看来颇诚恳,于是轻轻一礼,笑道:“小女子无知,冲犯贵人,还请老丈说个明白,这荆州霸王,到底是何家子弟?”
那老者皱皱眉,似有些犹豫,不待他开口,却有人插言了:
“子弟?不过是破落户儿出身罢了,三年以前,这丫头的哥哥还在定安街空场子上寻卖把式的苦汉子晦气哪,如今倒是个爷了。”
“这丫头还不自小就是个野丫头,她爹做不得好营生,担了个货郎担子,和王大户家的小妾搭着私奔了,她娘一个女人拉扯几个儿女,靠那裁剪能做得几个?还不是东家的门户西家的床?亏这丫头从小看到大,自是撕裙露裤也不在话下。”
“说来好笑,也不知道这家烧了什么高香,烂泥滚里滚出个美人来,这丫头的大姐,前两年被王爷看中,做了第八房小妾,如今这孙家,也就飞上枝头啦,污烂脏一家破落户儿,居然也就真真的装起皇亲国戚来了!”
“呸!”
鄙弃的唾声。
听到这里,我也就明白了,这里是湘王的封地,这孙家,想必与湘王是姻亲,这孙小姐的姐姐做了湘王的小妾,自然一家子身价水涨船高,只是听众人口气,这家人出身市井,得势后只怕在这荆州府作威作福也久了,竟是神憎鬼厌的那类角色。
闹了这半日,我也觉得无趣,眼角觑见那少年听了众人的话若有所思,突然转身就往楼下走,我心中一动,示意贺兰悠,一起跟了上去。
那少年出了酒楼,直直向西方走去,他步子轻捷,行走间行云流水,浑身散发的气韵却是清冷孤绝的,经过他身侧的人们,对他的容貌忍不住多加注目,却又因他的淡漠神情而自动远离。
我瞧着他行走的方向,远处高耸的城墙在望,古木葱郁,屋宇连绵,竟是一座城中之城,突然想起湘王就藩荆州后,是在城内南平王高季兴的原王宫旧址上翻修的新宫,难道他是要到湘王宫去?
我心中越发对这神秘少年好奇,回想刚才他在我身后说话时我回望了他一眼,总觉得眉目之间似曾相识,一时却又难以想起到底是谁,疑惑之下,不由呆呆站在街角沉思起来。
突然一双手伸过来,轻轻将我扯到一边,我呆呆回头,贺兰悠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丢魂了么?小心马踏死你。”
这时我才发觉,几骑骏马正泼风般从我身后驰来,几乎在贺兰悠拉开我的那一刹和我擦身而过,那句话刚说完,已经远在一条街外了,一路上甩鞭呼叱快马急行,路上行人纷纷走避,不时有惊叫声起,路边摊贩被撞翻无数。
我皱眉看着那飞鱼服绣春刀,喃喃道:“锦衣卫……”
盯着那几骑,随手拉拉贺兰悠的袖子:“喂,锦衣卫这般模样的出现,只怕不是好事,瞧他们去的方向,也是湘王宫,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等了一等,不见有人回答,奇怪的看向贺兰悠,他正一脸温柔的整理自己的袖子,动作极小心的将被我拉皱的袖角抚平,见我看他,立即羞涩而温柔的笑道:“广绫精织衣料,掺入雪山蚕丝,不染污浊不畏水火,价值每匹七百五十贯,抵十个七品官员的俸禄,被你弄皱了,看在你无意,我们又有交情的分上,折个旧,请惠赐三百贯钞,谢谢。”
呃…。
我倒退一步,小心的看他:“贺兰悠,你生气了?”
贺兰悠笑得越发欢快:“卿卿,请叫我悠悠。”
我盯着他,这小子果真生气了,为什么?我想了一想,有些明白,只觉得脸腾腾的烧起来,心中有些微的喜悦,他…莫不是吃醋了?
想不到内心冷漠的贺兰悠也有这般少年情态,我哭笑不得,嘿,小心眼的家伙,这算生的哪门子的火?玩的什么花招?
贺兰悠还在笑嘻嘻的看着我,我算是知道这家伙,笑得越发开心的时候,差不多就有人该倒霉了,可这倒霉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我吧?我也笑,笑得比他还开心,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嗯,里面有些碎银,估摸着也值三百贯了,实在不好意思,聊表歉意啊。”
贺兰悠毫无愧色:“如此甚好。”
伸手便接,我在他指尖堪堪触到时手一松:“哎呀!”
锦囊落地。
我心痛的上前,拣起,万分惋惜的跺脚:“贺兰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将脏了的锦囊拍拍:“素缎品花质地,掺入我十五岁时的发丝,柔韧滑软不耐水火,天下只此一枚,青春年华不可追,及笄发丝难再寻,价值无可估量,说倾城也不为过,被你弄脏了,看在你无意,我们又有交情的份上,折个旧,你便赔我白银万两吧,谢谢。”
贺兰悠在我锦囊落地时已经露出了然的神色,此时笑意更深:“好大的牛皮,白银万两,我是没有的,不过嘛…”
我扬眉看他,贺兰狐狸的羞涩笑容再现:“不过,现有贺兰悠一人,通诗书精武艺,晓兵法知易理,更兼为人诚厚心地善良,愿以身抵白银万两,偿怀素之旧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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