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舒旻,一股细密的抽痛从心底漫开,他轻轻将她推开:“我知道。
你好好养病,晚上我再抽时间过来看你。”
离开卫家,林越诤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车开去了燕山脚下的监狱。
时隔三年,逼仄的探监室内,林越诤首次见到穿着囚服的父亲。
他老得很快,越见清癯了,两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
乍见来探监的是他,林允升站在门口久久迟疑,最终迫不得已地在他对面坐下。
父子俩隔着窗,面色凝重地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
林越诤目光复杂地看着窗后的父亲,几年的监狱生活已经将那个意气风发的林允升打磨成了一个沉默拘谨的老人,如今的他满脸皱纹、满脸沧桑,竟有些龙钟老态。
他见林越诤望着他不说话,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头,局促地搓了下手。
林越诤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有什么涨在胸口,他屈指竭力忍耐,还是微红了眼睛。
这还是他的父亲吗?这还是那个他少年时,在作文里仰望崇拜的父亲吗?他忆起自己曾为他写过一篇感情真挚的作文。
那篇作文里的父亲,是一个精通四国外语,写一首好诗的学者;是一个和而不随的谦谦君子;是一个热衷慈善,救贫济困的慈善家;是一个时刻告诫他“有德不孤”
的高洁雅士;是一个“以谏诤为心”
,克己奉公,兢兢业业的廉吏。
在他心中,“越诤”
二字就是父亲的风骨、品格的写照,父亲是他的精神脊梁,是他仰望的朗朗青天。
然而,那青天的崩塌,只用了短短一瞬。
大学毕业那年,远在黎巴嫩游学的他忽然惊闻噩耗:他的父母利用职务之便,挪用近亿巨款,经检察机关查实,二人已被依法提起公诉。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怎么也不肯相信为官十年还两袖清风的父亲居然是一个巨贪,他举出无数例子为父母辩解,他们一家十多年来都住在机关大院的老房子里,撙节度日,甚至连他出国留学的学费,有一部分还是从亲友那里借来的。
他只当父母是被政敌陷害,连夜订机票准备回国,却临时接到叔叔的电话,被告之不可回国,让他火速去加拿大稳定局面,他父亲早已经以他的名义在加拿大私设了几家公司。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父亲为什么早早的将他移民去了加拿大,直到那一刻,他才悚然发现,他名下竟有那么大一笔骇人资产!
骗子,都是骗子!
二十三年的信仰毁于一旦,完人的画皮下竟是一副狰狞、肮脏的嘴脸!
他失魂落魄地将自己锁在画室里整整一个月,直到叔叔找到他,告诉他,父亲的一审判决已下,因牵涉的金额巨大,最高法院一审判决是死刑。
叔叔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肩说:“放心,一直咬着你爸爸不放的那个舒宝瑞已经死了,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了,加上你爸爸认罪态度很好,要是能追回部分款子,二审很有可能改判死缓。”
他将名下可动用的资产全托叔叔带回了国,以期换父母一条命。
然后,他孤身一人从贝鲁特港出发回加拿大。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出行方式,仅因为他曾发誓,有生之年要圆一次海上航行的梦想。
暴风雨骤然来袭的那个午后,轮船被迫停在了黎巴嫩北部海域,遮天蔽日的铅云迫近地压在他眼前,他头晕目眩地站在船尾看着那毫无希望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失了来路,更加没了去路。
他的人生信念毁了,他的家庭毁了,他的爱情也毁了——他和舒旻之间,已经隔了一道叫做永无可能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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