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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沉静地抚摸着她的脸庞,神色从容,“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满宫里只有你能对皇上说出那样好听的话来。
皇上喜欢听你说。”
婉嫔闭着眼睛,眼皮有轻微的颤抖,扇起睫毛如将欲飞翔的翅膀。
她的妆容在晨光里有些许模糊地融化了,她的容颜却异常宁和,“我知道,因为我无争无斗活了半辈子,我谁也不依附,谁也不得罪,我活得连一粒尘芥都不如。
可是,我说了那么久,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海兰温柔地微笑着,“嗯。
人活一口气,那话便是随着气儿就散了的。
你不记得也好。
只是皇上呢,皇上记得什么?”
婉嫔的眼皮倏地一跳,“你教的我说过便都忘记了,自己的那句,却记得牢牢的。”
海兰苍老的眉心有不安的褶皱,“你自己?你自己说了什么?”
婉嫔郁郁叹息,“话再多,皇上难免信。
他问我,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这些事,我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我便说,皇上,您不在意我,旁人也小瞧我,却不知越是如此,越多是我便悄悄地看得更清楚。
皇上半信半疑,便问我,那你为什么偏要到了这时候才来告诉朕?”
海兰的语气温柔得如三月檐下细软夹着花雨的风,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婉嫔的颈,如锐利的针,几乎要穿透她疲倦的身驱,“你说什么了呢?你的委屈别藏在心里,都丢给皇上去。
叫他好好看看,他冷落了数十年的女人,留的都是血泪。”
暂时的静默,几乎逼仄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觉察到那液体的灼热,心底蓦然勾起了几丝震颤。
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依靠着另一个人,以为这样彼此扶持着,便能度完这喧嚣而无趣的一生。
却原来,她们连一生的收梢都不知零落何处,望也望不见。
婉嫔闭着眼,像是怕到了极处,蜷缩在她怀里,蓦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海兰,硬声道:“是。
我告诉皇上,可是我晓得,我的委屈不重要。
皇上听了一时怜悯,过去便过去了。
我知道皇上最怕什么,我知道。”
她压低了嗓子,如吐着芯子的蛇,嘶嘶地道,“我看着皇上,我说,皇上,臣妾从前不敢说,可如今十五阿哥大了,出落得俊秀勇毅,是咱们大清未来的栋梁。
臣妾拼死,也不敢不说了。”
她咬了咬牙,下了死劲一般,“我说,皇上,若来日十五阿哥成了大器,有皇贵妃这样得额娘在,来日我们大清江山,便要落入谁家了?”
海兰震惊到了极处,“你说了这样的话?”
婉嫔重重地点了点头,有着难掩得惶惑,牵着她的衣袖依依道:“我知道的,今日我既开口说了这些,若不能将皇贵妃置于死地,来日还有我的活路么?与江山相比,数十年载恩情算得什么?虽然这些年我从未赢过,但事已至此,我也绝不能输了。”
海兰极力安定下自己有些紊乱的鼻息,骤然松了口气,轻轻抚着婉嫔花白蓬松的的鬓发,了然笑道:“怎么?你也恨毒了皇贵妃么?”
“我原本,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才说出你教我的那些话,也当是为我,为你,为仙逝了的翊坤宫娘娘出一口恶气。
因为这么多年,我做什么像什么样子,做底下的侍女有侍女的样子,做格格有格格的样子,做嫔妃有嫔妃的样子,可浑不像个人的样子,不敢说,不敢做,不敢动。
如今我说得越多,才越知道,这数十年来,我心里的恨原来那么多,因为我最寂寞的年岁里,是她在皇上的温柔与缠绵里绽放得如火如荼。”
海兰的声线柔和得几欲叫人沉醉,“皇上最忌讳的,哪里是她害了多少人,而是如何专权恣肆,目无君上。
当年她害皇后姐姐的,不也是如此么?”
婉嫔微微出神,眯了双眼,“可是哪怕我这般说了,皇上也未必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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