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在那个刺骨冰冷的冬天每天浑浑噩噩担心着的,却只是那个始终没有再被提起的情书事件。
她不知道那个警告处分几时才会被贴出来,也不知道广播里几时会再念起她的名字。
可是,教导主任却仿佛把她忘记了。
早操的时候她梳着用水压过的发髻和从脖子扣到脚背的羽绒衫背手站在跑道上来回走动,有几次她的目光从三三身上迟疑地滑过去,却一副好像根本记不起她名字来的样子。
三三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其实老师们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他们在放学后要去嘈杂肮脏的小菜场里买菜,他们会把五花肉挂在车把手上,他们家里有老人生病了住在养老院里,他们的小孩从技校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只能荡在家里坐吃山空,他们更年期呼吸道和心脏都不好,他们的房子被动迁,他们或许根本没有那么多功夫来记住那些鸡毛蒜皮。
只有三三会记得,只有她每次在走廊里远远看到教导主任的时候就连呼吸都不会了,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
海伦在教室里高声说着:“我妈妈已经预约了大年夜去庙里敲钟和烧头香,据说很灵验的,许的心愿都可以实现。
但是如果实现了就一定要去还愿,否则会倒霉的。”
旁边那些女生叽叽喳喳地附和着。
她们是班级里最爱打扮的一群女生,上课的时候都会掏出面镜子来偷偷在课本的遮掩下挤脸上的粉刺。
海伦过去总是很讨厌她们,说她们既小气又俗不可耐,现在却跟她们勾肩搭背地笑得花枝乱颤。
三三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作践自己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就是想要吸引她的注意,想要她嫉妒,想要她回心转意跟她说话。
但是三三不想说话,她不想跟海伦说话不想跟爸爸说话不想跟妈妈说话,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放学了她就立刻拎起书包逃走,害怕在车棚里遇见海伦跟其他女生在一起雀跃着要去逛小商品店。
在家里她匆促地在饭桌上用汤拌饭胡乱吃掉以后就窝在房间里面再也不出来。
妈妈以为她在看书所以把外面电视机的声音开得非常小,只感觉得到光影在闪动。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路让她突然感到非常伤心,因为她的面前只是摆着一本并不能完全看懂的外国小说。
她感到那些重点大学的事情离她真远,就像假的一样像想象出来的一样。
而海伦呢,就算没有她也会有一把的女朋友,永远都不会寂寞。
体育课的时候,三三只是默默从抽屉里抽出运动裤来再自己跑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面换。
她已经反复算过时间但是结果还是跟海伦狭路相逢,而刚才还只是沉默着穿着内裤冷得簌簌发抖在整理运动裤的海伦看到三三的时候就好像被打了兴奋剂般地夸夸其谈起来。
她跟旁边一个正盘算着撒谎说来月经逃避长跑的女生说:“哎哟,我最讨厌戴胸罩了,每天都好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似的。
刚戴那会我每天一到学校就偷偷跑到厕所里面来拿掉,回家的时候再戴回去,就演戏给妈妈看。”
三三看着她。
她说话的时候满面红光,并且故意梗着脖子把头扭向一边不朝三三看。
但是,她越是说得亢奋就越是显现出虚弱和慌张来。
她的耳垂已经涨到通红,这让三三难过地低下头来,慌忙蹲在湿漉漉的瓷砖地上假装系鞋带,反复地系直到她们带着烦躁又热闹的情绪叽叽喳喳地拥出厕所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三三突然看到海伦那条把屁股包得紧紧的白色红条纹运动裤的后面渗出浅浅的红褐色来。
虽然气温突降了五度,但是海伦总是不肯穿会显得腿很臃肿的棉毛裤,所以那一小摊红褐色就好像被晕开的水彩颜料般刺目,让三三的视线如同橡皮膏一样粘在那里。
她突然局促不安起来,好像她正是那团正在渐渐晕染得不可收拾的颜色的罪魁祸首,而海伦却浑然不觉地雀跃着向前走。
三三跟着她们排队,听体育老师老套又唠叨地训话,目光却始终没法离开那摊别人都注意不到的血迹。
直到体育老师吹起口哨,女生们抱怨着排着松散的队伍跑向跑道的时候,三三才拼命向前挤去,挤到海伦旁边去,用最最若无其事又漠不关心的口吻对她说:“喂,你不能跑步了,你来例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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