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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会儿我有些记起他来,他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说是美国人,其实有一半的印度血统。
最初是隔壁咖啡馆的常客,总是见他独自坐在店里公用的电脑前回复电子邮件,有时候也跟伙计们下两盘象棋。
之后因为赊账赊得厉害被列入黑名单。
其实整条街的咖啡馆,彼此都有沟通,我们也不是不知道这回事,但既然他混迹过来,胖子便拉不下脸来赶他走,又觉得店里需要有些这样的文艺人装点些门面,便嘱咐说一两杯咖啡的钱由着他去,但酒钱绝不含糊。
胖子向来与慷慨大方沾不上边,那些经他手倒出去的酒都是用量杯比着的,绝不会手一抖就多洒出去一口。
我们都说不清保罗先生靠什么为生。
他看起来有些年纪,在这儿也没有一份合情合理的工作,偶尔在一些英语期刊上发表豆腐块大小的文章,会拿来给我们看。
我们这儿大部分服务生都不懂英文,敷衍着拿过来看一会儿,点点头。
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无所事事,倒是在咖啡馆一坐就能坐整个下午。
最初他还喜欢四处找人搭讪,他在北京待过些日子,中文说得算是不错,舌头里总是卷出些不合时宜的翘舌音。
夏天时穿白色短衫与布鞋,春秋天加件米色褂子,冬天再裹件褐色毛衫,天再冷下去就见不到他了。
他个子特别高,这些年间日趋消瘦,终日带着那副嗑药以后迷惘的神态,与人说话时不得不弯下腰来,显出一种真的在认真倾听的模样。
但我们都知道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做出在听的样子,尤其在我快要离开的那一年里,他已经很少能够有集中精神的片刻。
偶尔有些夜晚他坐在尚未拆去的火车座里,对面坐着个女孩,他煞有介事地聊起诗歌和电影。
我想她们都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自己大概也不明白,但是她们竟然都认真在听。
白痴,我们在心里骂一句。
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肥胖的虎斑猫,在我腿边摩挲片刻,轻轻跃上桌子。
有些迟疑似的朝我看看,然后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口奶缸里温热的牛奶。
见我并没有动静,干脆就低头放心地喝起来。
我向来对动物无能为力,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举动,只好望着它。
愣神间却见到它被拎住头颈抱起来。
抬头望去,它已经被抱在一个男人怀里。
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一定是过往老客人中的一位,却一时间无法把他的名字从记忆那潭已经浑了水的池塘里捞出来。
辨别不出他什么年纪,将近四十岁的样子,或许还更年轻些。
头发理得很短,皮肤黝黑,眼神中透着股草莽干脆的气势,算得上惹人注目。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他自己开了家小规模的广告公司,公司就在咖啡馆旁边,或许他的家也在咖啡馆旁边。
所以过去是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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