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林把脸冲向她,眼睛里头的情绪十分复杂,顾微微从未见过他那双平常的没有什么神彩的眼睛这样波涛汹涌过:“孩子话,”
他叹道:“孩子话啊。”
真怪,微微想,他们离了婚倒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可见婚姻这个怪东西,使人有限地近,无限地远。
顾微微离婚后搬到了母亲那里。
妈妈早两天就给她收拾好了里屋,原本母亲这边的旧宅子是要拆迁的,可是,年前来了几个建筑方面的专家看了,说这里是典型的老城南民居,很值得保护的,听说最近市政府集了一笔款子,打算给这一带的老宅在保持原样的基础上进行翻新。
说起来真是意外之喜,微微刚一搬回家,母亲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妈妈凑到微微的耳朵跟子底下,喜滋滋地说:“我们可以不搬了。”
微微稍有点诧异。
母亲似乎对她的离婚并没有太多的难过或是婉惜,也没有对她有任何的说教劝戒,微微事先打好腹稿的一腔对付母亲的话语全然没了用处,微微不禁认真地看了看妈妈。
母亲的神情里透着一点奇怪,微微看了她半天没有想明白怪在哪里。
吃了晚饭,微微抢了碗洗,依然还是廊下那个旧水池,哗哗的水声和着邻家女人尖锐的喝斥孩子的叫声。
微微看住池底那一大块水渍,形状颇像一个秃尾巴的母鸡,看着看着,那摊水渍似乎缩小了一些,是还未长成的一只小鸡,微微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暗了一暗,好像时光在一刹那间向后退了一退,退得太急,使得周围的墙都晃了一晃似的,她似乎还幼小,脚底下踩着两块青砖才能够得着水池,而母亲还算年青,在屋里轻轻地走动,偶尔从窗户里伸头看她一下。
是了,她想明白了母亲身上的那一点怪。
母亲的那些小动作,不属于她的年纪,像个少妇,或许更年青一点,像个姑娘家。
她微微向前倾着头,像凑在年少的同伴耳朵跟说悄悄话似地,哎,告诉你,我们可以不搬啦!
然后她用小手指勾住耳畔落下的一小缕头发,轻柔地别向耳后。
那种未长成的女孩子才有的动作与语气。
微微也没有把母亲的这点怪放在心上。
她实在太沉醉于突然到来的这些自由而松快的日子了。
她每天下了班也不急着坐车回家,有时是跟陈晓一起走上一段路,有时也自己独自一个人,慢慢地沿着街边走,看看小店,看两三件衣服,在报亭前停留一会儿,买一两本娱乐杂志,在来伊份买一包小零嘴回家看电视时与母亲同吃。
顾微微也没有刻意地在单位隐瞒自己离婚的事,却也不主动与人提起这事儿。
周围人的议论自然是有的,然而微微想,如果只当听不见,其实也就真的听不见了。
听不见她也能猜得着旁人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们夫妻俩从前是多么地好,看上去是多么地恩爱,却原来也不过是这样,还不是离了。
如果从前他们没有表现得那样恩爱,到如今兴许人们会说,瞧,他们原本就那样,果然离了罢。
也或许会说,呵呵,太好了不行,成天吵也不行,还是像我们这样不咸不淡地过日子的好。
人是多么善于自圆其说,人是多么善于用一个假象去解释另一个假象。
想通了,微微也不计较别人说什么了,心一宽,加上母亲的饭菜合口,她养白了一些,也略胖了一些。
母亲近来仿佛心情也挺快活,从不提起刘德林,不提起微微这一段以失败告终的婚姻,每一回微微回家,母亲总是迎上来说:“顾微微,你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偶尔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微微,顾微微,顾微微,好像她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同学。
这一年,母亲他们这一拨退体教师涨了一回工资。
母亲挺高兴的,约了老同事们一同去学校办手续,说是要拿从前的一个印章,母亲说隐约记得是在那一摞旧箱子最上头的那个小皮箱里。
微微说,这么高,我帮你找吧。
果然拿了椅子上头还架了一个小凳子,爬上去开了小皮箱翻找,箱子里装的是母亲从前上班时的一些旧东西,奖状,小奖品,学生们的照片什么的,印章也在,另外还有一本紫红色压了金色花纹的日记本子。
微微心头一动,拿了印章下了椅子。
晚上,母亲睡着后,微微又站到椅子上把这本旧日记本拿了出来,到自己的屋里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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