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林和我复盘的时候,态度出乎意料的认真。
我们从第一个落子起开始讨论,一直到中盘。
他略微困惑:“明知道我是实战型棋手,善于计算,阁下却还选用大雪崩定式?”
“我执白棋开局的时候喜欢雪崩定式,这是个人趣向。”
我笑笑,指着棋盘上的一点:“就向你,也有个人趣向。”
“不可能,个人趣向这种东西,我应当早已经舍弃了。
围棋只关胜负,胜负以外的东西,自我成为职业棋手以来就舍弃了。”
有些东西,算不出来,却看得到。
我指着盘面:“这一步,黑132,在我试图逃棋的时候,你完全可以退让一步,让我走畅孤棋,分一半实利。
可是你没有,你在自身棋形存在严重问题的情况下,强行围堵我的白棋,不可谓理智。”
“在右边黑棋尾巴上扳,这里再扳,两扳之后加上本生没消的劫,可以做出一个三连环劫。
通常的三连环劫是和棋,但这个不是。
右边这个劫你不能消,你消了我也跟着消,最后成为紧气劫,而且我这边预先铺垫了一个‘靠’长出三口气,这三口气对于你的大龙来说是致命的。
我劫活之后,你棋形就崩溃。”
接近中午时雪渐渐大了起来,光线暗淡的光线下小林的神情有些委屈,像为指出错误的孩子。
他问我:“为什么,我算不到?”
他毕竟才二十岁,刚度过少年时代,才华横溢,初涉世事。
这种才华让我想起李立峰小朋友,要强得要命,很少服输,而且锋芒毕露。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推过去。
他礼貌的接了。
我说:“在丁南八段以前,我还有个师傅。
我围棋的底子,一招一式都是他亲手教会的。
他曾这样跟我说,围棋里真正神之一手,是算不到的。”
“中国有本古书叫《梦溪笔谈》,里面算出围棋变化的总数是3的361次方阶乘。
这个数据比我们宇宙中的原子数量还要大。
所以我师傅这样跟我说,与其逼自己用脑子算,不如用心看,不经意间,说不定能瞟到一线生路。”
小林有些困惑:“阁下的话我不懂。”
我闭上眼睛回忆师傅的话,我的手指划过冬天冰凉的棋盘表面:“围棋是人发明的,源于我们的生活,最终归结于我们的生活。
对弈的过程中,你可以感受到战场的厮杀,寸土必争,你也可以感受到邻里之间,彼此退让一份的祥和。
和真正的高手对弈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你可以从他的棋理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学到很多对局之外的道理。
师傅喜欢随性下棋,只有下出错招,才下得出妙手。”
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妥当,我慢慢说:“我的棋是活的,而你的棋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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