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答应着,皇后含了谦和的笑容,向皇帝道:“午后冷清清的,这个时候要是玫答应来弹奏一曲琵琶,倒也清闲。
只是她五六日不肯面圣了。”
皇帝的笑意极淡,却似这阁中的静尘,亦带了暖暖的气息:“她总说脸上的伤没好,不宜面圣,由得她去。”
皇后微笑道:“那日贵妃是气性大了些,可玫答应也有不是之处,皇上心里惦记着玫答应,却不纵容她,臣妾很是欣慰。”
皇帝的茶盏里翠莹莹如一方上好的碧玉,他悠然喝了一口:“虽然没见着,心里想着,就如见着了一样。”
如懿入宫后才陪了皇帝一次,久久未见圣驾,虽然心里是存着皇帝的叮嘱的,却难免有那么几丝寂寞。
那种寂寞,是欢悦明媚的曲子唱着,却知道下一出的唱词里是男欢女爱的失散,是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分离;那种寂寞,是花好月圆的美满里,想得见残月如钩的凄冷;那种寂寞,是灯火辉煌,半壁盛世里的一身孤清的影子;可是再寂寞,那滋味却是温凉温凉的,凉了一阵儿,总还有盼望,有希冀,那便是温热的一层念想。
直到昨儿夜里匆匆相见,原本以为皇帝是护着自己的,可是他的眼风却没几次落到自己身上,便是落到了,也像天际上远远飞着的鸽子,落不到绵白的云彩里。
她的目光忽然凝在皇后的衣衫上,那样沉稳而不失艳丽的紫棠色,热闹簇绣的芍药蜂蝶图案,绣着万年青的寿字滚边,映得自己身上一袭梅子青绣乳白色凌霄花的锦衣,是那样暗淡而不合时宜。
而凌霄,本就是那样孤清的花朵。
如懿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忍不住问道:“玫答应伺候皇上的日子也不久,怎么皇上这样喜欢她?”
皇帝原本稀微的笑容渐渐多了几分暖色:“正是因为她跟在朕身边的日子不久,却事事遂心,像一个跟朕久了的人似的,什么事儿都想到了,朕才觉得她贴心投意。”
如懿听了这一句,哪怕心底里再酸得如汪着一颗极青极青的梅子,也只能垂下了眼睛。
皇后的笑意凝在唇角,似一朵将谢未谢的花朵,凝了片刻,还是让它张开了花骨朵:“说起这个事儿来,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微笑道:“皇后跟朕,有什么不当说的?”
皇后笑容微微一滞:“午膳过后,玫答应来找臣妾,给臣妾看了看她的脸,臣妾一时间不敢定夺,只好带了她过来见皇上。
玫答应哭哭啼啼的,现在也不敢进殿来,臣妾想那日玫答应被掌掴的事娴妃是亲眼看着的,又送她回了永和宫,所以急召娴妃过来。
也请皇上看一看玫答应的脸吧。”
皇帝颇为意外:“蕊姬来了?人在哪里?”
皇后郁然道:“人在偏殿等着,就是不敢来见皇上。”
皇后见皇帝眉心渐渐起了曲折,便道,“素心,你去请玫答应进来,有什么委屈自己来说吧。”
素心出去了片刻,便领了玫答应进来。
玫答应如常穿着娇艳的衣裳,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了,将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
她眼里含着泪花,依足了规矩行了礼,皇帝未等她行完礼便拉住了道:“这是怎么了?即便是受了两掌,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啊。”
玫答应撑不住哭起来,娇声娇气道:“横竖是伤在臣妾脸上的,皇上看个乐子,还觉得红肿着挺喜兴的呢。”
如懿听着她与皇帝这样说话,蓦然想起自己初嫁的时候,晨起时对着菱花镜梳妆,也和皇帝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着,撒着娇说着贴心话儿,并无尊卑之分。
那年岁,真当是一生中最天真无忧的好时候。
只是就这么着弹指过去了,到了眼下,见皇帝一面不易,却眼睁睁看着他与新人亲近欢好,一如对着当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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