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可以理解宝黛相知于心的根源——所谓黛玉从不以仕途经济相劝显然只是表象,更为深层的因素在于他们从大自然和诗中发觉了生命的美好,这一点上宝玉甚至比黛玉走得更远——宝玉更希望向生命和时间的底层去发现一些永恒的东西。
而他们共同追求的是生命内在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外在的功名理所当然地因背离生命的本质而被看作了浮华,这便是宝黛真正的默契所在。
在黛玉的心里,爱宝玉是因为他懂得生命、懂得美,她梦想的是他们的两两相悦,而决非传统上的封妻荫子,满门华贵。
在这里我会想到《西厢记》里的《长亭送别》。
老夫人需要的是张生中状元、取官位以光耀门庭,但莺莺只想与张生执手偕老,并不在意他是否功名显赫。
对于张生被迫赴京赶考,她内心是不满和抗拒的:年少呵轻远别,情薄呵易弃掷。
全不想腿儿相压,脸儿相偎,手儿相携。
你与俺崔相国做女婿,妻荣夫贵,但得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
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
眼面前茶饭怕不待要吃,恨塞满愁肠胃。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
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
不难看出,莺莺对待功名的态度要比老夫人洒脱的多。
她不在意崔府三代不招白衣婿的旧例,而认为两人结为连理的幸福远胜于所谓状元及第——她把那唤做蜗角虚名。
所以她担心的并非张生的科场前途,而是反复叮咛他勿忘旧人: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
你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
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莺莺的顾虑当然是有道理的。
既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那么对于张生的前程她更无信心。
要知道他此去千里,加上没有正式成亲,是否归来可以说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在唐传奇的《莺莺传》里,这次分别便导致了最终的悲剧结局。
这样我们可以知道黛玉对宝玉那一次次试探、一次次犹疑的原因所在,说到底就是担忧就是恐惧。
她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够和他停在一起,但在命运的孤舟上,她只能听从摆布听从安排,她甚至连一片小小的桨都没有。
她和宝玉一起读过《西厢记》,她发现自己爱他,而且她知道宝玉也是爱她的——现在她自己能够把握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所以她很害怕会失去——她知道贾薛两家有关金玉良姻的传说,还知道史湘云有金麒麟,而宝玉为此在清虚观的礼物中特意留下了一个。
她想到从宝玉那里看过的一些外传野史,里面的才子佳人多半是因小巧玩物而遂终身。
虽然平日与宝玉契合,但无论金锁抑或麒麟,居然都和自己无关。
她不知道自己渴望的那一份心灵的相契,宝玉他是否了解、是否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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