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若是明月山庄下雨,他常顶着这顶斗笠到处乱晃,听雨打在上面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像二哥弹的琴声。
可如今他早已不复当年闲适听雨的心境,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捉弄得狼狈不堪。
雨中两人东倒西歪地并辔骑马,容与畏寒,几番凄风苦雨簌簌浇下,冻得他直打喷嚏。
索性天无绝人之路,又行了一段路后,前面树林掩映间有一棚屋,屋外用木篱圈起,种着些绿菜。
赵长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认得些药材,雨幕涟涟中更是分不清,只知道有菜便定是有人住,当即打起精神,一抖缰绳,向前行去。
到得近处,见屋门口还悬挂着几串风干的腊肉,在这风雨飘摇中瑟瑟发抖,生生晃荡出老态龙钟的架势。
赵长赢下了马,在门口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
两声后,房中隐有响动。
此时刚入夜,蜀中繁华,若在城中,其时灯市如昼,流彩熠熠,行人衣着锦绣穿梭其间,香粉如雨。
便在城外,农户也多半未睡。
果不多时,房中烛火晃动,走出一位中年人,头戴一毛毡帽,身上裹着皮袄,打着把伞,开门探头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何事?”
容与一拱手,面上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叔,我二人自永宁来,路上遇到盗匪,财物被抢一空,不得已前来借宿。”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文书,那文书用油皮纸包着,可见主人存放极为珍惜。
“我是元佑年间秀才,他是我弟弟,我二人皆是良民,前来夔州探亲的。”
那中年猎户看了一眼文书,其时秀才都有朝廷特颁的文书,中洲江南一带崇文之风盛行,秀才通行往来其间,多受敬重。
果然,猎户眼中防备之色骤减,他犹豫一会,见容与抬手将额上落的雨擦去,心头软下,终究还是点头道,“你那弟弟的剑瞧着怪吓人的,进来吧。”
容与忙道谢,赵长赢将腰间的剑不自在地往后别了别,也跟着进了门。
猎户家中清贫,略收拾了一间偏房给两人住,孩子们跟父母挤在主卧。
猎户妻子是土生土长的蜀地人,热情好客,听二人所言,不免义愤填膺,骂了喻星洲两句,又殷勤着要去厨房给两人煮面,被容与千万拦下,这才作罢。
待猎户妻子回房后,时辰也不早了。
两人简单洗漱后,吹熄了烛灯,便上床就寝。
蜀中多夜雨,这雨一旦下了个头,便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倒似是头衔着尾,无穷无尽似的。
郊外本就寂静,雨声更显得哀婉凄切,赵长赢和衣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
他小心地穿鞋下床,将自己的被子给容与盖好,极慢地推开了门。
木门吱嘎一声轻响,门外树梢支起半轮嶙峋的残月,乌云掩着幽星,风声摇着雨丝,斜飞如絮。
赵长赢倚着门框,出神地望着天上晦暗的月亮,这段时日的一切在这蜀中的夜混杂着豆大的雨点,蜂拥而至,毫不留情地砸将下来,几乎把他冲撞得头昏眼花,两眼金星直冒。
在这无人问津的雨夜,那点昏黄的月光费力地摊开,堪堪将他眼前的雨丝照亮。
他抬起头,想起出门前聂紫然让他吃的明月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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