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万叠的坊内屋檐在眼前缓缓掠过,遮去城墙脚下遥远光景,那里有全神都最大的武侯铺。
自从两年前有农户远从原州入京,告发行宫官员“秘行谋反之事”
,天下便大行检举揭发之风。
为了接待这些从神都乃至全国各地风尘仆仆赶来的告密者,太后改城南合崇坊武侯铺为狴犴台,所内长安恶少年数人,专门负责“秘审刑事、量判罪恶”
,审讯结果直接交至西宫案头,从头至尾不给正经执法机关介入的机会。
这时节,哪适合上演什麽“君主求讽臣子纳谏”
的佳话。
他又劝道:“翟公欲反圣心而行,可有想过后果?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
若是惹动宫中怒火,自身遭罪不说,难道忍心妻子也为你伤神哀思,或者遭受牵连?”
“我若为直谏而死,妻子亦荣!”
翟延域气哼哼。
“辛待诏,你在内庭,日常见圣人起居,更应该行规导劝谏之责。
连侍左右者都畏惧天威不敢言,外朝人只会更难进谏,主内受遮蔽,外蒙视听,如何自束德行?”
内受遮蔽……辛时差点从马上翻下来。
是的,他承认,和前朝正统出身的官员比,他是缺少那麽一点“浩气长存”
的意识。
可是这麽多年来凭借良心行事,所作作为皆公开于朝,没有半点秘密阴谋,即便是那几个意见不时与他相左的老相,也绝对没有谁敢说他因私废公、阿谀主上。
翟延域年纪比他大,作为六部长官,平常训诫年轻官员训诫惯了。
但辛时自十三岁入翰林侍墨,至今二十有五,期间十二年历经四朝,从未失西宫恩宠,真论起资历……还不知道谁排在谁前面呢。
因而虽不明说,脸色不免显得有些不好看,话也开始不客气:“翟公大义,某挂记身外物,不敢奉陪。
来日翟公名垂千古,定于起居册上从实记述,多为你增几笔美言。”
侍郎宅近在眼前,谈崩了的两人谁也没说要入屋做客,就此分道扬镳。
次日辛时到宫中当值,想到即将一意孤行直言极谏的翟延域,十分头疼。
他昨日赌气说替老年侍郎在起居录上多写几笔并非虚言,说实在自己现在算个什麽官,辛时并不清楚。
他现在的待遇,是按照比翰林院长官翰林监丞更高一阶的品级,从四品下的标準在拿,至于职责,拟制诏占据主要,修起居是跟随上朝顺带,其余三省六部九寺所能囊括的杂活,只要不涉及实业,都能去跑腿。
我今天不应该去前朝,辛时想,昨天翟延域策动他未遂,没準还想来个当场拉人下水。
这实在不是个到前朝露面的好日子,年轻待诏思考片刻,扯来一张帛片写下问安数语,又言太常寺容纳符玺事务未毕,要到那头检验进度。
找好借口,托人将简信送至未央宫,麻溜地遁出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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