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说出口的是,她此刻肩负着兴复社稷的希望,所有人都能放弃,只有她不能:焚尽劫躯,也要筑成金瓯。
忽然,像海市蜃楼一般,眼前现出平坦的湖面,和瓦蓝的天空不分上下,弯月形的湖岸上长着稀疏青草。
这是沙漠里的绿洲,当地人叫艾尼索海子。
湖边有一座平顶红砖圆毡房,是敕封西海郡守的衙署。
西域各族杂处,中央鞭长莫及,便由内部推举出一个郡守,报给朝廷,接受赐封。
他们名义上是大燕的臣子,其实与藩属关系并无二致。
不过,由于宣氏和图鲁木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关系,两国世代交好,互为屏障,这些郡守大多受图鲁木羁縻,不敢当真与中原王朝为乱。
当然,说是互不相犯,在马肥草黄的时节,图鲁木纵手下小股骑兵,劫掠边民的稻谷、家禽、女眷,也是常有的事。
马队已有十几天没看见淡水,人和牲畜都急需歇脚,因此,无论御林军统领陈近渊怎么扬鞭叱咤,都无人前进一步。
他只好陪着笑,来到马车前请命:“殿下,在此权歇一夜,明日再行罢。”
他问了几声,没有回答,于是大着胆,揭开青毡布帘,一面告罪,一面瞟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把他吓得魂飞天外:“公主不见了!”
骚乱没有持续太久。
宣瑞蜷在车座下,强抑晕眩带来的干呕,小手颤巍巍地指向湖边。
陈近渊顺着一望,果不其然,在水天相接处,一个白色的人影像流云一样,面对着深静的湖水,仿佛是远古氏族的孑遗,在凭吊先人的遗迹。
西海郡守图里亚率着一群女奴,捧着鲜洁的食物,满面笑容,迎将出来。
他披着立领印花金丝绣袄,腰间的金带足有三指粗,是用一指厚的金饼拼接而成,颈间、耳上、发梢挂满金饰,鞋上缀了两颗红玛瑙。
跪在他身后的女奴,都是二八妙龄,五官深邃,肤如凝脂,金纱上的风铃发出泠然脆响。
与图里亚并行的,是一个貌不惊人的通事,他叽叽咕咕了一通,然后转头对陈近渊道:“大人备下客房,供贵使消夜。”
请示公主的弟兄无功而返,陈近渊当机立断:“如此,大人的盛情美意,我们却之不恭了。
待回京后,定会帮大人请得封赏。”
图里亚笑着拍拍肚皮,通事立刻道:“好说,好说。”
随同护卫的禁军,多是出身京畿,早闻西域美酒、舞姬最为出名,图里亚如此慷慨陈席,尽心待客,他们虽在亡命途中,得此间隙,沉酣美梦,顿时将连日的紧张疲累,忘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陈近渊看着晦暗下来的天色,内心有些不安。
他从嵌在壁毯中的蕉叶形窗子看出去,彤云的形状一刻一变,像奔腾的枣红马群,朝着金光万丈的西天奔去。
穹窿如盖,星垂四野,她还站在岸边那个地方,仰天不知在思索什么。
很久以后,她才拖着沾满雨露的身体,无声无息,像一个游魂,走入了为她预置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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