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纸上所写方位,来到一座写着媚香楼的三层建筑前,格架玲珑,楹柱遍刷红漆,散发椒香,一排料丝宫灯高低不齐,随风款摆,像美人鼓荡的衣袖。
进门一张团月形的白玉照壁,嵌在方形楠木镂空浮雕当中,被内里炽盛的灯火照得仿如透明,使得那上面绘的春画人物,手足像悬空浮动一般。
阮成德喉咙里咕咚一声,伸手待碰,被阮钺厉声喝止了。
一个双羊角髻的翠衫少女出来迎客,披着香云纱半臂,满身麝香混着蜜糖的气味。
她看阮成德左眼伤疤骇人,不欲接近,相距一尺就停住了,迟疑地望着两人。
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了声:“尊客哪个条子上来的?”
这是道上的黑话,问明对方路道的意思。
阮钺故作不耐,揭下脏污的毡帽,两手倒换着,粗声大气道:“爷们刚从扬州贩盐回来,有好姑娘,带老子去见见!”
翠衣人放下心来,眉间春风荡漾:“二位爷,里面请。”
对着里间,脆声喊道:“天字一号甲子!”
便有龟公一甩手巾,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里回廊曲折,每道房门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装潢,登上六道铺着氍毹的木质梯级,踩上绣着金线的波斯绒毯。
自栏杆外看去,层迭的楼梯像伸出的机械手臂,围成一个规则的六边形,图案精巧,似一朵盛放的红莲。
鼻间闻着晚香玉的精油,阮成德半个身子都酥麻了。
龟奴已在一道红木门前停下,点头哈腰地请他们进去。
阮成德好生失望,里面并没有彩袖招迎的姑娘,而是一道长长的下行台阶,尽头处是一道拴着锁链的铁门,龟奴拉起铁链叩了叩,门从里面打开了。
媚香楼绝没有这么大的地盘,铁门里又是一道梯级,然后是一方圆形的石室,高可十余丈,宽也有四五丈,顶上似晶簇一般,倒悬着形似利齿的钟乳石。
正中一方天然的石桌,像某种巨大的菌子,底部堆满了一层油沫样的石髓。
原来这媚香楼依山而建,他们已然走到紫金山里了。
秦在渊最先从桌边站起,先声夺人:“武成兄,神天护佑,让你从叛徒手里活着回来了!”
阮成德脑子嗡得一响,死去父亲的面容又浮现眼前,他冲动地上前,拎拳在桌上一砸,气急败坏道:“我爹才不是叛徒!”
陶荏在一旁冷笑,唰地抖出那纸张盖了堂印的书信,戟指对着他,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的样子:“弟兄们,把这个罪魁祸首留下的遗孽,给我好生看守羁押!”
阮成德一把扯过信,扫了两眼,大声道:“众位叔叔伯伯,要为侄儿伸冤哪!
这上面写的,根本不是家父的笔迹!”
“畜生!
想要销毁罪证么!”
陶荏从他手里抢夺,却不慎失手,纸角触到了油灯焰,火舌卷舐,顷刻化为灰烬。
他又惊又怒,瞪着阮成德,倒像是他故意将纸燃了:“众舵主都已看过鹞子鹰亲笔信件,个中缘由,想必已经水落石出,无需再审了。”
阮钺冷眼看着他自编自演的这出好戏,直如对着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跨上一步,拦在阮成德身前:“白泽堂主,我要的援兵何故不至?薛彦徽要杀鹞子鹰,又是怎么回事?”
阮成德眼中喷火,只要抓住他言差语错,就要扑上去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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