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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韶音的内心略有些空,人有些迷茫,却很是平静。
她忽然发觉,令她念念不忘的或许并非王微之这个人,而是与王微之相互纠缠试探的那些酸涩年月。
这些年月埋在心底酿成了情愫,日日絮叨出来反倒成了寻常。
她开始时还会带着情绪说上半夜,渐渐地便能在李勖调侃她时也笑着承认自己任性,也不能全都怪王微之。
到了这会儿,她心底隐隐浮出一个假设,假设王微之也如小郎君、何穆之一般待她,她或许就不会这般对他另眼相看了。
韶音没有什么可倾诉的了,她的那点心事已经被身旁的男子掏空了,此刻只觉得空落落的,急需什么将她填满。
“那便睡吧。”
李勖捉她的手,想将那只臂钏放到床头妆台上。
韶音轻轻拍了他一把,翻了个身侧卧,将他的大手拿起来,用那细细的臂钏往他胳膊上套着玩,“这些天总是在说我,也说说你吧,还记得从前在彭城时的事么,你是怎么到京口的,从军前都做些什么,我都想知道。”
她的小手异常柔软,因天长日久地习练舞剑,指腹处已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她随心所欲地摆弄着他,将他粗硬的指头弯成奇奇怪怪的形状,这感觉奇异而陌生,茸草一般挠着他的心,在他心底里生出一片柔软的春意。
他的过往其实乏善可陈,犹如在一片黄蒙蒙的沙尘荒地中跋涉,幼时流的是泪,少时流的是汗,从军后流的是血。
太多的生离死别已教人变得麻木,一颗心也如沦陷于胡骑铁蹄下的大片中原故土,早已失了四季轮换的鲜明色泽,变得焦黑冷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非如此便不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冷硬的心肠能封存住一股气,全凭着这股气,人才能与猪狗相区别,活出个人样来。
李勖很难给韶音讲清楚,真正的十八层地狱不是流血漂橹、白骨遍野,而是人还活着,却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人生如寄,飘忽若尘,性命既已贱如草芥,便只能与草芥一般无知无明。
这样的人是没有打算一说的,不会想着往后致力于哪门学问,建立何等的功业,迎娶哪家的女郎,养育出什么样的孩儿。
这样的人只有肉身还活着,活着就是吃喝拉撒和畜生般的繁衍。
难怪长生邪道能一呼百应,那么快就掀起了东土之嚣,那些教众未必不知道所谓的“血祭神灵,死亦长生”
是假的,他们之所以着魔了一般悍不畏死,甚至不惜为此屠戮自己的骨肉至亲,不过是想为这猪狗般的一世寻一个合理的意义。
说到底,人毕竟不是猪狗、不是草芥,总得为了点什么而活着。
李勖不善言辞,但韶音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那些亡故将士的家眷便是如此,多数人都已经认命,只是麻木不仁地茍延残喘,再顾不得什么是礼、什么是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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