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辟势力自然恨上了阮家。
偏偏阮家子嗣稀薄,已过知天命年纪的阮父,只有阮湖一个独子。
杀掉阮湖,就能吞占阮家的万贯家财。
黑云压城的时局下,方睐和阮湖渺小如沙砾。
孤寂的小镇,夜深雪重,他们在商议谁能活着度过明天。
“我命贱,从小提心吊胆地活过来,我的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方睐说,“就算我活下去,也还是条阴沟里的老鼠。”
烛火把他的影子晃得很长,“你是少爷,金尊玉贵,你还会画这些画,像我小时候听观里老道说的神仙人物。”
阮湖的身体摇了摇,他有些坐不稳了。
鲜血正在他的背后扩散,染湿他身上的粗布喜服,也慢慢淌过一幅幅画纸。
那把生锈的剪刀还藏在袖口里。
他勉强撑着精神说:“你怎知我是少爷?富贵人家都会挑选几个容貌相似的孩子从小养着,为真正的贵子挡灾。”
“我不是阮湖,真正的阮湖早就平安回京了。
你看吧,我们都是命不值钱的奴才,为他人作嫁衣。”
方睐猛然向前走两步,质问道:“那你这些画?”
“是我亲手画的,我算不算还有点天赋?少爷留洋的时候我也陪着,我总偷偷溜进教室旁听,少爷的作业也总是我代笔的。”
回忆像把利剑刺进脑中,阮湖在轮船甲板上对一个陌生人自报家门说“我是京城人”
,那时方睐以为他愚蠢幼稚。
现在想来,那是阮湖献身的第一步,他希望杀手一眼就认出来他。
他暴露了,真正的少爷才安全。
啪嗒一声,盛放蜡烛的铜台落地。
阮湖倒在面前的小木几上。
他身后一片血泊再难遮掩,这样突兀地露出来,红血、红床、红帘、大红喜字。
和倒地的红烛。
血腥而荒诞,像婚庆时节。
血液几乎从阮湖手腕里往外流干了,剩下白到几乎透明的躯壳。
“信……信,”
阮湖用最后的力气对方睐说,“那封信是真的,阮老爷亲笔写的,你拿去见厅长,请他派人来这里剿灭其余的杀手,后面你可以在警署混个一官半只,然后娶妻生子。”
“你会有你的未来的,”
阮湖躺在方睐的怀里,表情那样安心,“谢谢你给我买的船票,我想了一下,一等票,你花完了你所有的钱。”
血也顺着方睐的衣服逐渐蔓延,腥热的味道是死亡的讯号。
男人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的表情,仿佛天都破了一个洞:“你、你不能死,你跟我说你还要去好多地方,画好多人和风景。”
方睐见过无数人濒死前的状态,或痛苦到五官扭曲,或茫然到来不及反应。
阮湖的脸上却是笑,满足而幸福:“我画过全世界最好的人了,把我埋在古塔边吧,在那里能看到大海,海多好看呀,永远胜过我悲哀又渺小的一生。”
“方睐,你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故事……”
血液逐渐凝固,身体变冷变僵。
悄无声息的,一个生命逝去的动静并不比一颗尘埃落地来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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