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停?”
“不知道,不过我就租了三个月,不补了,随便吧。”
“补吧,扣押金呢。”
荀锋笑说,“我给你补。”
“你还知道要扣押金啊。”
马乐也笑了。
话音未落,荀锋潮湿的影子忽然化开如一堵轰然倒塌的矮墙,泥泞的大水冲垮了四围的衣柜桌子,只剩一张破床漂着。
天成了一顶坏掉的蚊帐,乌云、雷电和暴雨自四面八方往下倒,落在床边的泥水里。
马乐跪坐在湿冷的床单上,看着上游漂来钞票、乐谱、木剑、小船,七零八落地浮在水面上。
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慌,好像心里知道荀锋也会这样顺流漂来似的。
他在心慌里坐了很久,始终未曾见到这样一具尸首。
又过了很久,大水退去,他站在泥泞里,从梦中醒来,灯暖暖地亮,床微微地湿。
他爬起来,在床边闷坐一阵,发了一阵呆。
然后莫名其妙地想起他们在h市的时候,周一早上起来也这样,坐在床边生闷气。
荀锋早去里头卫生间刷牙,借镜看他,一直看到他又往边上歪倒,才回过头来笑。
马乐忽然意识到,荀锋就是这样一条暴雨中的湍流瀑布,不问缘由,没有预告,飞奔而下,砸在他这一方小池塘里,激起千尺高的水浪,恣意汪洋地泛滥流淌,将他原本的生活冲溃成一片泥泞。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夏天也要结束了。
8月底时补课机构的负责人想跟他签长约,开了个价格,简直是知识贬值又一铁证。
马乐谢绝了。
他本也没想长干,只是给自己放个暑假。
他已找到一份c市的工作。
不是金融行业,但之前工作经验也可迁移。
原本的职位是个oga,但打算生三胎回归家庭,正缺人,他现在过去也好有个衔接。
这边房子虽然还有一个多礼拜,马乐还是收了行李,拖着箱子往外走。
刚下过雨,小区被压坏的老路上有深一个,浅一个的坑,一不留神就溅起水。
马乐只能费力地把箱子提起来,如此便走得很慢。
昨夜一阵狂风暴雨,水坑里、绿化带上,有刚开即谢的花。
这种老小区的物业形同虚设,花是刚规划的时候种的,这么些年没人打理,什么花都开不大,也开不久,小小的一颗颗,整朵整朵地落在地上。
我们家的花是不是都开了?马乐忍不住想。
他们后来没找人来剪,荀锋说小小的开也行。
那些小小的花骨朵就这样得以幸存,潜伏在绿叶里,像路上的水坑,冷不丁地白一个,给他们一个惊喜。
或者像现在这样,冷不丁地落一个,在马乐心上留下一个空白,又一个空白。
他站在车站里,突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空白。
皮囊之下,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一个又一个形状不一的空白,乐谱、钞票、木剑、小船,只剩一些血管分割出这些空白的形状。
要是血管撑不住怎么办?他会像杯子裂开,裂成十七八块,一场大雨就冲走了。
就像荀锋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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