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我们连是在他们之后发起冲锋的,沈佑书死了,我就成了这样。”
那人说,淑苇发现他的牙掉了好几颗,这使得他的笑容有一种令人心酸的丑陋。
“你说你是沈佑书的未婚妻?”
“是的我是。”
“你叫江淑苇,在学校里头教书。”
那人又笑:“我不晓得沈佑书埋在了哪里,不过,他托我带一件东西给你。”
淑苇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人抖得厉害,声音出来都是碎扑扑的:“是什么东西?在哪儿?”
“沈佑书原本想托一个南京的老乡带回来给你的,可是那人牺牲了,他知道我也是江苏的,我们原先有不少江苏的战友,都死得差不多了。
沈佑书说,如果我能活得下来,就把东西带给你,如果不能,就把东西再传给一个老乡,希望总归能带给你。”
“是的,我多承你。”
“不过东西现在不在我手上了。”
那人说:“他们都拿了去。”
他朝着半掩着的房门扬扬下巴:“国家给我的伤残补贴,年年给的慰问,还有我的一些东西,都拿走了。”
他边说边依然露着他那种缺了牙的笑容,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我对不起沈佑书,不过我也没有法子了,你要是有办法,问他们要来吧,替我了一个心愿。”
亲戚们听了淑苇要求要回东西的请求之后暴怒起来,三两个女人一起把淑苇围在中间,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还推搡了淑苇几下,把她推到门外。
江淑苇在这个小镇子上唯一的一个极小极破旧的旅馆里住了下来,她躺在床上,闻得见自己身上的馊味,她几天没有梳洗了,她变得这样地邋遢而绝望。
绝望的江淑苇意外地在异乡陌生的床铺上,在邻床女人山响的呼噜声里睡了个烂熟。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地去了战友的家,拍开了门,往战友的亲戚手里塞了个手绢包。
里头是她这两年来全部的积蓄。
江淑苇终于要回了那个小金花生。
他们甚至还保留着佑书原先用来装它的小针线包,上面红线绣着字:送给最可爱的志愿军战士。
淑苇还有两天的假了,她向战友道别,那人没有答腔。
在她要跨出门去的时候,战友突然说:“没有什么坟的,山头都炸平了,抓一把土,里头有炮弹片,还有人的骨头。
都没了,没有了。
都忘了吧。”
等江淑苇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以后,迎接她的,是婆婆的一张冷脸,还有丈夫林育森沉默的背影。
接下来的一天里,家里终于为着江淑苇的这一次远行以及她用光了家里的积蓄而爆发了一场大吵。
婆婆,大姑,跳着脚地骂,江淑苇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是这样地不喜欢她。
林育森始终是一言不发,淑苇心里头突突地跳,跳着一点对育森的愧疚,还跳着那位战友的话:没有了,都没有了,忘了吧。
江淑苇听见自己的心擂鼓似地跳,还听见自己的声音一遍遍地说:不行,不,不行。
淑苇把小金花生收进自己的小布包里,她发现,佑书的照片没有了。
她回头的时候,看见育森独独地盯着她,淑苇说:“我对不起你育森,但是你可不可以把佑书的照片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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