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女娃娃再勤快,比如像他大姐和二姐那样整天忙个不停,也没办法让家里每天都有饭吃。
因为,税好像永远都交不完,人头税屠宰税开荒税种田税砍树税什么的名目繁多,抽税的天天都到家里来翻箱倒柜,一有值钱的东西就马上抄走顶税,那些税官戴着红红的大帽子,公鸡一般在村口叫嚷着,“各家各户注意了,今月的税要交清了,国家法制严谨,不交的要到牢里去关,那时可不是几吊钱能解决的事了!”
几吊钱,村里大多数家里连一吊钱都从来没见过。
大姐麦大米的脚步飞快,她头上的竹钗摇摇欲坠,那乱七八糟挽起的头发散了一肩,他连忙把那钗扶了扶,“大姐,你头发乱了,慢点走啊。”
大姐回头摸摸他剪得狗啃般的头,头顶剪得太短了,连青青的头皮都隐约可见,大姐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手艺还得多练练,麦苗这个样子还真没法见人。
她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把她的乱发随便捋了捋,从怀里掏出一个糠麸馒头,“弟弟,我们今天都忙,没顾得上弄东西给你吃,这是刚才路上别人给的,你快吃吧!”
麦苗摸摸脑袋,馒头在他眼中放大成了一个大白面馒头,他高高兴兴接过来,刚想往嘴里送,见大姐喉咙动了动,连忙把馒头掰成两半,塞了一半给大姐。
大姐接了过去,一口就塞了下去,噎得直拍胸脯,麦苗连忙帮忙顺顺,大姐噙了汪眼泪,朝自己刷了个耳刮子,“真没出息,三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两人哈哈笑起来,二姐家在一个小山冲里,虽然两个姐姐都嫁在大河村,北河把全村分成南北两个部分,二姐嫁在北河这边,经常会到南河的娘家和大姐家这边来帮忙,她的娘家只有麦苗一个人了,两个姐姐又不好把他带回去住,只好时常来娘家为他做事,好在村里虽然穷,民风还是很淳朴,她们的夫家见麦苗孤零零一个怪可怜的,倒也没说她们什么不是。
到了二姐家,小牛仍然睡着,大姐夫常年在外面卖鱼,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他抡起巴掌拍向神婆,“你不是说驱完邪就能醒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神婆面如土色,汗水涔涔而下,“这个……这次中的邪太厉害了,我法力太浅……”
大姐夫大喝道:“给我滚!”
二姐和她的婆婆扑到小牛身上哭个不停,二姐夫是个老实人,搓着手到大姐夫面前讨主意,“姐夫,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大姐忙去劝着二姐,回头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去请个郎中来瞧瞧,这样下去可不行呀!”
二姐夫也快哭出来,“请郎中!
我们哪来的钱啊!”
大姐夫叹了口气,“我家的钱刚才也全都交了税,那些税官可真狠,连一个铜子都没给我剩下,我也没有办法!”
看着一屋子人哭成一团,麦苗默默走出门外,腹中咕咕叫了起来,他狠狠捶了捶肚子,“你现在吵个什么劲,没看到大家都这么伤心么!”
他心里痛得好似有人拿锄头在镐,泪水一会就迷了眼睛,那个念头又涌到他脑子里,“我想做一条狗,一条富人家的狗,可以每天吃得饱饱的,可以不用交税,可以不为孩子的病痛发愁……”
他脑子里灵光乍现,拉着大姐大叫道:“你等等,我去想想办法!”
说完拔腿就往镇上跑,阳光渐渐强烈,烤得他头顶冒出白花花的油,在青色的发根上隐约可见,他的腿渐渐没了力气,满天的阳光好似春蚕吐出的丝,一层层把他包裹,他无法呼吸,脚步越来越慢,当他走到镇上南街牌坊下的市场时,他抱着牌坊脚的石柱,慢慢地跪了下去。
牛猪羊和人的各种粪便味道让这个地方臭气冲天,南街就是镇上活物的交易场所,活物,除了牛羊狗猪这些畜生,自然包括人。
在麦苗心里,畜生和人并没有两样,甚至比人还要过得舒坦,等脑子里清醒了些,他随便找了根草标插在头上,可惜头发太短,没办法插稳,大姐怪他的头发里长虱子,几剪子把他的头发剪成这个德性,还好人们对他这个丑样子见怪不怪,他今年十五了,竟然还跟人家十岁的娃娃一般高,又瘦得惊人,全身上下称不出半两肉,卖肉的老花笑他做排骨都没人要,说要找出肉得从骨头缝里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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