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仁的眉心拧成了川字,神情越发忧虑:“大匠说,离壶关三百里有一座小城,那里有上好的黏土。
我派钟良去看过了,确有其事,只是……那里却是杜家地界。”
“杜家?”
钟氏喃喃重复,旋即一惊,看向钟景仁问道:“莫非是……襄垣杜氏?”
钟景仁点了点头,眸色越发沉重。
襄垣杜氏亦是陈国大士族,虽不能与薛、桓这般冠族比肩,却也差不了多少。
杜氏家主杜行简正值壮年,如今官至骁骑将军,人称“杜骁骑”
,却是个行事狠辣之人,据说当年与汉安乡侯曾有过节。
秦家居于青州,正属汉安县辖区,那杜家本就与汉安乡侯不和,如何会允许秦家在自己的家门口开窑厂?
林氏眉间忧色愈浓,哀怨地道:“怎么竟是他家?这样一来,岂非那砖窑便办不下去了?”
钟景仁连日来为此忧心,闻言亦是满脸的无奈:“所以我说,难。”
顿了顿,又道:“我已令钟良去了益州,看那里有无合适的地方。”
他的话并未令钟氏轻松多少,她仍是眉尖紧蹙:“便是再换旁处,亦是不易的,谁知道又会撞上那个贵族士家?”
她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向案边的扶手椅坐下了,亦示意钟景仁坐了下来,亲手斟了一盏茶给他。
钟景仁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怅怅地道:“小妹说得极是。
原本壶关开窑,便是因有萧家说项,我们才拿了下来。
如今这府中的情况却是……”
他说至此处便收了声,面色越见沉郁,额头上累起几道深深的皱纹。
钟氏怔了一怔,却是会错了他的意,遂苦笑道:“长兄之意,我自是明白。
只是,那萧家却不大靠得住,亦不足信。
自夫主去后,那萧夫人只来过一遭,态度很是冷淡。
如今他家中族学出了事,可是长兄也看见了,萧家根本就没想过来寻我们帮忙,宁肯停了族学,也不愿开口求助。
若是夫主还活着,定不会如此的。”
语罢长叹了一声,满面无奈。
钟景仁倒被她说得愣住了,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我并非此意,小妹误了。
实话说予你,我一直并不觉得萧家如何好,只是当初妹夫与太夫人坚持,才走了萧家的路子。
依我本意,秦家若能不依附于任何一族,才是最好,只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有瞬间的悲凉,语声亦渐低了下去:“……只是,这条路到底难走,我们钟家……便是一例。”
言至此处,他那双平和的眸子里,终是涌出了一丝怅惘,叹了一声,不复再叙。
钟氏被他一言勾动心肠,回思家族旧事,多少雄心壮志皆被这冷落的世情消磨,族人凋零、门第低微。
这般想着,她亦是满腹愁肠,跟着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两个人皆不曾说话,唯凛冽的北风时而掀起厚帘,将冰寒的冬意送入房间。
静默良久后,钟景仁方站起身来,将衣袖展了展,慨然道:“罢了,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说着便缓步行至门边,挑帘往外看了看,复又回首向钟氏笑道:“你这里的梅花开得倒早,方才起了阵风,我还闻见了梅香,是去年那棵玉蝶开了么?”
钟氏见他岔开话题,自是知晓他是不欲自己心忧,便也打起精神来笑道:“哪里是玉蝶,那边打着苞的才是呢。”
说着她已行至钟景仁身边,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道:“那一棵开得米分馥馥的,是今年才从西暗香汀移来的,五娘说是傅米分,下雪时赏看最佳,比之红梅孤艳,这花又别有一番柔而不弱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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