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肉后来熬成两勺猪油和几块油渣,顾西美用油渣炒了白菜,又煮了一大锅挂面,滚烫的猪油倒入酱油面汤里发出滋滋的欢叫声,冒出一阵微不可见的烟气。
他突然意识到她多么可贵多么美好,而他又是多么愚钝多么低俗。
那夜,他近乎虔诚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后来,他们有了斯江,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斯江生在上海留在上海,他当然是支持的。
他们都以为总有一天能回去团聚,转眼又过去了四年,现在他已经明白回去的希望太过渺茫。
他们和斯江已经是两个世界,唯一联系着这两个世界的是玻璃台面下的一张张照片。
他甚至还没有过真正做父亲的体验。
这次他考虑了十个月,他不想错过斯南这个孩子。
至少他不想被自己的两个孩子遗弃。
——
顾西美醒来的时候,一片黑暗。
她以为自己已经生了,人轻飘飘的,肚皮好像不存在。
一刹那她有种解脱后的空虚感,怨了七个月,一朝卸货,没有疼痛过就很不真实,像看露天电影时,屏幕上突然出现闪烁晃动的白线,下一秒已经换了场景人物对白。
她内心深处有种隐晦的内疚,既而又被巨大的悲伤淹没了,她怀疑自己一直坚持的“生在上海养在上海”
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叫“陈斯南”
的孩子依然和斯江一样,户口落在新疆,哪怕一辈子都在上海生活,在派出所他还是个“新疆人”
。
等她从这虚无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视力也逐渐适应了病房里的昏暗,她看见自己右手边的陈东来,他坐在方凳上,以堪比体操运动员的高难度把自己高大的身躯折叠成九十度,好让床沿能托住他的头。
顾西美扭过头,并没有看到婴儿,隔壁病床上似乎都躺着人,房门下漏入一道惨白的光,隐约照见地上也躺着人。
陈东来骤然惊醒,猛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说了声对不起,有人在地上嘟囔着,隔壁病床上的女人窸窸窣窣翻了个身,病房里的灯亮了。
同样惨白的灯光很刺眼。
顾西美伸手盖住眼睛:“侬做啥呀——”
她刚想问孩子在哪里,胃下就挨了重重的一脚,疼得她倒吸了口气侧过身蜷缩起来,恨得咬紧牙关,心底却松了一大口气。
这小赤佬,算侬识相,没跑出来!
刚才所有的自我怀疑立刻被“回上海”
这个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意愿抹去。
顾西美半撑起身子,掀开被单,轻轻抚摸着因胎儿翻身造成凹凸不平的腹部,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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