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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元帝猛咳了一阵,就着梁进忠的手啜了一口雪梨四神汤。
只这一岔,已忘却了方才的谈话,思之良久,才叹气道:“朕让史官进献国史,朕要看看他们的起居注上都写了些什么。
某年某日,在某殿接见了某人……这些朕不记得的事,朕让他们帮朕想起来。
“可是……咳咳!”
靖元帝强压下一口血痰,情绪激动道:“他们一个二个都要做董狐南史!
说什么明君不应干涉史笔,宁愿让朕杀了他,都不肯给朕看。”
说着说着,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去,以手掩面,似在悲泣:“可朕只想见一见故人!
‘亲友皆零落,旧齿皆凋丧’……朕除了故纸堆,还能在哪里看到他们,听说他们呢?”
厚毡帘后的哭声还隐约透入,夹杂着十二月的冷风,飘渺而又萧杀,似离群孤雁的凄厉哀鸣。
杜蘅心中溢满了悲伤,抛开爱恨,他是真真切切地同情这位操劳一世、凄凉收煞的帝王。
只歇了一会儿,靖元帝就似睡着了一般,嘴角含着莫名的微笑。
正当梁进忠要引杜蘅告退,靖元帝又突然发了声,声音里满是欢喜,似看见了什么喜爱的物事:“你知道么?朕后来又看见了他……”
冷风陡然从天井中涌入,激得人浑身一凉。
杜蘅半直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
但见靖元帝眼神呆怔,口角流涎,杜蘅升起的一线希望又很快泯灭了。
靖元帝期期艾艾道:“那一年是靖元三十四年,不……三十五年,朕的万寿节。
朕在花萼相辉楼上与民同乐,放眼望去,楼底下树树红梅,处处灯彩,他一袭白衣,眉目如昔,就掩在百姓之间,对朕笑呢。
可朕再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哎,往后朕年年盼着他来,他是铁了心的教朕难过,不肯原谅朕……”
杜蘅悚然一惊,靖元帝还在喃喃念个不休,他却已想起广仁寺里的那一幕异状。
他在屏风暗影之处,分明看见一个穿白的人。
“陛下……陛下……”
靖元帝在杜蘅的声声呼唤中醒来,他全然忘了方才在说什么,只是全神盯视着他,似要将他的面容刻印在骨子里,带去另一个世界。
杜蘅伏在他的腿上,哽咽道:“陛下,当年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求您告诉侄儿,侄儿死也瞑目了!”
他一连问了三遍,靖元帝的瞳仁才渐渐聚焦,他看着头顶的九枝铜灯,那晃荡不歇的光芒,刺眼灼人,正好似他和他的最后一夜……
案上的帖金灯笼红得亮眼,一个肤若凝脂、妩媚娇艳的女人跷着腿,坐在狭窄的陋室里,也像是自九天坠落的明月。
虎豹纹的皮制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她伸出染着蔻丹的十指,毫不庄重地在秦容臻胸膛上一点:“陛下,你找我办事情,总得拿出点诚意罢。”
秦容臻一把拂落这个女人不规矩的手,冷着脸道:“听舍妹说,尤姑娘精擅易容之术。
朕已经答应了,尤姑娘但有所求,朕无有不允。”
坐在他对面的,赫然竟是失踪多年的赤凤堂主尤桐芳!
按年月推算,她此时应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妇,可看她的肌肤雪白如霜,脸蛋好像夭桃着绯,说是二八之年的处子也不为过。
他话音一落,尤桐芳就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只有在临近破音的那一剎,能听出老人喑哑的嗓音:“还姑娘姑娘的,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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