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随着尸体的漂流已经散布开。
她特意穿着红色的衣裙,在午夜时分投河,待河道清理员将她打捞上来时,已经成为一具泡胀至惨白的尸体。
公安很快对九号桥附近的商铺和居民展开走访,李霜也是其中的一位对象,他在一家发廊工作,铺面不大,离九号桥的浮尸仅有一百米直线距离。
事实上,从警方判断的落水位置来看,发廊盥洗室的窗户将是最为直接的目击现场。
李霜坐在潮湿的水汽洇渍的洗头房里,望着墙面上一圈又一圈霉菌留下的斑痕,像是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徘徊良久,复又被抹去——
“9月27日的晚上,你在哪里?”
他知道从那个位置看去的河港的模样。
在城市建立的初期,地上有许许多多类似的河渠,农田,泥泞的泥土和粪便混合物,从任何一道河渠上了望,城市皆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虚构的幻影,它有着钢筋水泥构筑的骨架,冷峻而沉默。
在衰弱且泥泞的土地眼里,城市是一只从灰烬里诞生出的瘦鹰。
直至泥田沉入水底作了河泥,纵横的河渠变得整齐划一。
九号桥截住了一段自西向东的河水,桥的另一侧是公路和高架桥的延伸,车水马龙奔腾不息,仿佛另一条河流。
桥的两岸,商店学校和居民楼取代了良田的位置,河水从它们脚下蜿蜒而过,每个雨季最盛时,暴涨的河水只能通过一道石闸放出满溢的雨,以及颜色众多的腐臭排泄物。
那个女人的尸体无法漂向更远的远方。
“我再重复一遍,9月27日的晚上,你在哪里?”
撕下的日历被一张一张倒数,他望向两双充满质问的眼睛,大盖帽下的阴翳。
他的一字一句都会写在那本巴掌大的笔记本上,粗糙的纸面上,而他的证词既无法自行开脱,却足以令人津津乐道。
在开口前,李霜知道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第一章五月
李霜是在那座桥上认识那个男人的,在一个燥热的五月的夜晚。
夏天是发廊生意的旺季,街坊小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
他在洗头房里闷了一天,身上吃透了洗发水与各色染剂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溽暑的温度和潮湿在他的手指头上发出细密透明的水泡。
他刚到这座城市不久,身无长物,眼下在这家发廊里只能做学徒学手艺,带人的师父也不过是个略长他几岁的年轻人,南方人,说话有川渝一带的口音。
开发廊的红姐是一个不算年轻的北方女人,单身,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在见面聊过几句之后,她的店成了李霜在这个城市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走南闯北的,谁不是混口饭吃?”
红姐说。
“在姐这儿跟姐学手艺,往后有饭吃了,也得记着点儿姐。”
店里的成员加上他不过四五人,他的床就在发廊的二楼,一隔私自改造搭建出的隔板间,许多初来乍到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住处的学徒冲着包吃包住的福利,往往愿意和毛巾还有药水挤在一起,夜里替人看店。
成为发廊学徒的第一个月,李霜的吃喝拉撒几乎都围绕在那间面积不超过七十平的小店,白天他在洗头房里帮客人洗头,空隙时吃饭上厕所,偶尔从动剪刀的师父那里偷学一两手。
那时的理发师尚未成为托尼,街坊邻里更看重的是干净利落的手艺,还有平易近人的价格。
偶尔的偶尔,李霜会有无处可去的时候。
理发店生意红火,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时已将近午夜,客人顶着新烫好的时髦卷发喷着浓郁香水消失在夜色中,他们都筋疲力尽,草草收拾了店铺就各散家去,剩下老板娘和李霜,还有年轻的理发师。
李霜在洗头房里清理着被堵塞住的下水管道,一开始并没有留意到楼上发出的动静,直至热水器停止轰鸣,他从被堵住的水管里扯出一团纠缠不清的头发后,蓦然听见了从二楼发出的撞击和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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