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长出母鸡颈脖上那种柔软的披毛,但它又不会下蛋;它骨骼依然健壮,会长出丰满的鸡肉,命中注定就是被宰杀了吃肉的阉鸡了。
这种游戏,看了好多次之后,我和上官瑞芳之间,便有了悄悄的探讨。
从此,我们自学成才地认识了性别的意义,感受到了对于被操纵的命运的恐怖和怜悯。
我和上官瑞芳,我们是自己的老师和密友,是自己生活的创造者、启发者和铭记者。
阉鸡者是男人。
很漠然。
赚小钱,做重大的令人心酸的事情。
我和上官瑞芳站在路边,看着在黄昏的尘土中,踯躅街头的阉鸡者的身影,再看看那些无精打采、欲哭无泪的阉鸡,不免为流浪的刽子手和身不由己的阉鸡,生出酸楚的忧愁。
我们在王麻子的挑担上买两碗热豆浆,喝着,上官瑞芳的热泪就在热气的掩护之下,噗噗地滴进碗里。
之后,我们回家,她的胳膊就悄然地放进了我的胳膊弯之中。
她说:“我不回我们家,我回你们家。”
我说:“好的。”
我们夜晚的梦,一样,都出现了委屈的小公鸡,刀,阉鸡者在黄昏的背影和一只古怪的大网。
我们在这样的梦中慢慢长大了。
她知道我的生长,我也知道她的生长。
这是连我母亲都不知晓的秘密,她的母亲就更不知道了,她母亲关心的只是她自己和她的丈夫。
她总是说,他们能够从枪林弹雨中活过来,太不容易了,他们应该珍惜历史和生命。
没有错,谁的话都有自己的道理,我们不追究和不要求父母。
我们不和别人讲道理。
我们力求豁达。
我只是想和熟悉和喜欢自己生命过程的人在一起,一步一步走向彼岸,每一步都踏实。
那无数的生长的秘密,是滋润每一个白天的土壤。
今天是2001年,一个令我不安的年份,百年前死亡了两个总统的美国,不知道今年是否还有更大的灾难?现在美国的强大今非昔比,然而,强大有时候便是脆弱。
欧洲又会怎么样?巴黎是否又有新的天才画家出现?是否还有艺术家愿意真诚地关注街头的小市民?我的容容,在今年,是否能够逃离那怪兽般的浓烟?我知道,我的容容一定在某个角落隐藏着,发出巨婴的啼哭,可惜我这个平凡妈妈的平凡臂膀,无法抱住她拯救她?现在这个世界,如果单就强弱大小,单就生命的表象,人类谁能够救谁呢?只有我们自己拯救自己的内心与灵魂了。
我只有与上官瑞芳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围绕湖心岛盘旋的鸽群,感知些些许许的金色阳光,照耀我们裙角的看麦娘草,只有这样,我的心便会一刻一刻趋于安宁。
于世杰一定又要嘲笑我的愚昧了。
我杞人忧天的毛病,注定要伴随我这一辈子,也注定要骚扰于世杰一辈子——真是对不住丈夫!
鱼对于船的歉意也注定是一辈子的事了。
好了。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无论太阳从东边或者从西边升起,无论我们的女儿什么时候归来,上官瑞芳,我们都要力争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只有我们自己的生命,在悄悄生长过程中的那些感受,那些只有我们两人领会到了却永远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它将与我们的终身如影随形。
上官瑞芳在,我在;上官瑞芳不在,我也在。
看麦娘在,我在;看麦娘不在,我也在。
如是这般,我还需要什么理由?我又怎么能够放弃?
2001年9月5日初稿
2001年9月22日修改于汉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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